1938年1月—193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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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

    當時雖有城樓上的駐軍前來幹涉,而且說是怕有日本人偷攝要塞照片。

    但是經我說明了身份,就很蒙優待。

    事後想起來,彼此都不對,根本這地方,是不容許任何人帶了攝影箱上去的。

     潼關西北鎖鑰,要塞防務,這樣松懈,他處可知。

    四年前,去今為日無多,要塞不禁人遊覽。

    比這遙遠的歲月,無所謂要塞,更是可知。

    這要說日本偷繪的中國地圖,比中國人畫得還要詳細,絕對可靠了。

    風陵渡又告失陷,聯想起來,中國人之不長進,真是可恥可恨! 1938年9月5日 我們的賬 水 中國近一百年的曆史,我們不能不讀,卻又不忍卒讀。

    說句公道話,不能不怪我們的祖先,全是糊塗蟲。

    當别國的輪船已經在揚子江來往如梭的時候,我們的知識分子,還在勉勵他的兒孫作八股。

    宇宙裡盡管千變萬化,他們還在百千本線裝書裡兜圈子。

     這樣的國民,怎麼去對付無數張牙舞爪的列強?積弱到了“九一八”,瘡口潰爛了,就演成了現在的局面。

    這一筆總賬,完全寫在我們三十歲以上的國民身上,當然有些冤枉,可是寫在我們身上也好,要不然,這筆賬寫在我們兒女身上,恐怕那不是年節結賬,而是倒店結賬了。

    因為在“九一八”的前一天,還沒有一個國民是抖擻精神,打算料理債務的。

    不是日本的大炮把人驚醒,中華老店這本濫賬,隻有永遠虧蝕下去的。

    “九一八”七周年快來了,我總是這樣想。

     1938年9月6日 請川人吃美橘 水 美國橘子,在上海賣一塊錢兩個,但送給四川人吃,不足為奇。

    他們在重慶,吃過一塊錢二百枚的廣柑,樣子一般,那滋味也許比美國橘子還好吃些。

     錢,自然是好東西,但一萬兩萬的,放在大銀行家的眼裡,卻不算什麼。

    所以對于銀行家之獎勵或優恤,用銀錢來表示,正是對于飽啖廣柑的四川人,請他吃兩個美橘,現不出好處來。

     胡筆江、徐新六兩人,對于國家抗戰,在經濟方面,盡過很大的力量。

    這是事實。

    不幸在“桂林号”上因公殉難,國家對他們身後,要加以褒揚與哀悼,自然是應當的。

    但每人撫恤一萬元,卻又是請川人吃美橘之類了。

    而這兩萬元,移作任何别一件事,總會比這出色些吧?就眼前的事看來,我聯想到四川的傷兵與街頭的路斃。

     1938年9月7日 罵亦有道 水 罵人是一件招忌的事。

    新聞記者見了好的得捧,見了壞的得罵,他的行為,似乎有一部分是招忌的了。

    而且這年頭,可捧的人與可捧的事太少,新聞記者簡直隻有招忌而已。

    那麼,我們幹新聞職業的,不是太難和人談友情嗎? 不!罵人雖是減少人緣的事,要看我們為什麼而罵。

    若是不為圖升官發财而罵,不為黨同伐異而罵,不為營私而罵,不為挾嫌而罵,雖罵不必怕招忌。

    反過來,為抗戰建國而罵,為人民請命而罵,為公益而罵,為義憤而罵,那就大罵而特罵,也許隻有引起社會的共鳴吧? 我們不怕罵人,隻自省罵人的出發點何在了。

     1938年9月8日 收複朱仙鎮 補 當隴海路東段大戰的時候,土肥原這賊子,緊逼開封,朱仙鎮這名詞,是屢次登在報上。

    我們這曉得幾頁曆史的人,總希望在這裡有一個勝仗,結果是悄悄地過去了。

     開封附近的人,對于趙宋一代,印象是非常之深的。

    我想,那些炮火下的老百姓,和我們一樣,感到失望吧?最近,傳說遊擊隊收複朱仙鎮了,不知道這首領是誰,當他舉着青白旗踏入鎮上土地的時候,他一定想起了嶽武穆。

    接着很自負地望着天說:大丈夫不當如是耶? 1938年9月8日 城門閉言路開 水 北宋到了宣和以後,金兵屢犯邊,大勢去矣。

    那位玩花石綱、學神仙、嫖李師師、立黨人碑的混蛋皇帝徽宗,也就下诏求直言了。

    但和議有點兒希望,又不要人說話,于是東京城裡有了童謠,乃是:“城門閉,言路開。

    城門開,言路閉。

    ”隻這十二個字,抵得一篇亡宋論,真是沉痛之極! 其實,就是言路開了,也是無用。

    大學生陳東等數人,伏阙上書,請誅奸佞。

    勤王諸帥,當金兵飽掠而去的時候,請兵追擊,那位替老子背包的欽宗,一概不許。

    有什麼法子呢? 後來他父子二人,被金兵擄去永無天日,丢盡了中國人的臉。

    這不是“活該”兩字,可以減卻天下後世的怨恨的。

     1938年9月9日 憶沈鴻烈 水 “把敵人的後方,變成我們的前線。

    ”在這一口号之下,鹿鐘麟渡河而深入河北了,這是舉國欽佩的一件事。

    但是我們不要忽略了一位始終不離開山東一步的省主席沈鴻烈。

     他在海軍界有“山東派”之稱,關于這一點,國人往年頗不予諒解。

    但他為人、沉毅、儉樸,忠實,品行頗好。

    死守青島,以掣韓複榘通敵之肘,挽救了大局不少。

    最後将青島二萬萬元的敵産付之一炬,是最有意義的一種焦土抗戰。

    他對省主席一職,毅然受命于危難之時,将省政府設在四面迎敵的縣,也是人所難能。

    開封既陷,魯西交通已斷,他并不抛棄守土之責,四處移做省府,去把握着民衆。

    現在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他遭敵的仇視,與處境的艱苦,是不下于鹿鐘麟的。

    我們為他祝福。

     1938年9月10日 “官吏吃脂膏,人民吃糞土” 水 在希特勒喊着用大炮代替牛油的時候,德國的人民,又過着吃黑面包的日子。

    昨日在一本雜志上,看到德國人民一個新口号,乃是:“官吏吃脂膏,人民吃糞土。

    ”關于法西斯統治下的人民,有了這種怨恨的話,那問題且放到一邊。

    我們另發生着一點感想的,便是天下老鴉一般黑。

    何以無論國家在哪一種境遇裡,官吏和人民比起來,官吏總在天堂上。

     比較地說,大概社會主義國家的官吏,他的生活水準,不會超過人民多少,此外就都是神仙。

    唯其如此,棒槌畫上兩個眼睛,它也想做官。

    我們老百姓并不想離開糞土生活,總希望有一天,官吏的生活,也和我們一樣。

     1938年9月12日 保護遊覽 水 當歐洲政局在開始激蕩,英首相張伯倫,曾鬧了一回好整以暇地釣魚雅事。

    新聞登了出來,不知者都以為怪。

    其實,張伯倫之閑與雅,正是他的忙與苦,他不是為釣魚而釣魚,乃是為撒煙幕彈而釣魚。

     為了這,就聯想到夔門以内的貴人。

    在為了全面抗戰,辦公時間加到十小時之後,卻不斷地有人遊峨眉,遊青城。

    人之愛國,誰不如我?要說他們個個是陳叔寶,為遊覽而去遊覽,絕無此理。

    當然也是張伯倫那一套,是撒煙幕彈,也許就在漱泉枕石之間,已定下收複南京的千秋大計了。

     我何以知之?我于榮受保護行蹤上一點知之。

    若光是遊覽,誰去保護?而遊覽者,亦不便接受保護也。

     1938年9月13日 速平物價,市政當局其有意乎? 水 重慶市的物價,現在還是拚命地上漲,不但号稱義民的流亡者已不堪命,就是原住在重慶的無産者,和以勞力博得固定工資的民衆,都已焦頭爛額,無産者本來就買不起什麼,以固定工資為活的人,收入依然,支出卻與日俱增,自然也是不好活下去。

     這樣下去,除了富戶不在乎而外,隻有商人和房東,可以将他所有擡高價值,以對抗物價之增進。

    其餘的人,都是被壓迫者。

    這件事情,若再不謀救濟,也許會演成市面上一個嚴重問題。

    區區之見,以為市當局應當與财經兩部協議,趕快組成一個平價委員會。

     我們知道,物價高漲,非完全由于來源缺少,有一大部分物品,是由商人居奇漲價的。

    假如能有一個平價機關,必定可以減少市民很大的困難。

     1938年9月14日 連雲港之堅守 水 讀了政府嘉勉連雲港守軍的新聞,令人很感到興奮。

    徐州失陷了三個多月,連雲港還在我手,這是全國人民意料所不及的。

    此港既為我有,固然可以攔阻敵海軍登陸。

    同時聯系着蘇北、魯南,就近威脅徐州,也是很有意義的。

     于此,也可知道敵人的軍力,顧此失彼,實在分配不過來。

    連雲港到徐州那樣近,又是一個良港,而敵人全力西向,卻隻好把這裡放過。

    就憑他這種力量,要一口吞下中國,那怎樣能夠?隻要我們抱定了抗戰到底的決心,在顧此失彼的情形下,敵人就疲于奔命了。

     連雲港之堅守,證實了敵人的力量,也加強了我們抗戰的決心。

     1938年9月l5日 進步與變節 水 從前梁啟超發表文章,常說:“以今日之我,與前日之我宣戰。

    ”當時有人說他朝三暮四,也有人說他思想進步。

    由今日看來,到底是好是壞呢? 我以為這個問題不能囫囵吞棗地去批評。

    要看故我站在哪邊,由秀才變成變法維新派,這是進步;由變法變到保皇,甚至反對革命,這是退化。

    鼎革以後,梁氏參與雲南起義,這又是進步。

    由作《歐遊心影錄》,變到整理國故,梁氏簡直是失去了勇氣了。

    這是就思想方面說。

    至于他私人的政治道德,大概是很幹淨。

    所以他的“我與我宣戰”,有時是對,有時不對。

     那些由戰士變成奴才,由文字勞工變成食客,由野馬變成鷹犬的人,也說是學梁啟超改正既往,那簡直是厚誣賢者! 1938年9月16日 在人家門樓下怎能避暴風雨 水 歐洲局勢,逐日嚴重,香港和上海的謠言,也跟着逐日增多。

    最近一星期以來,那逃難在租界裡過天堂生活的人,大概很是恐慌吧? 我們不是那樣無情感的動物,還要去挖苦難民。

    隻是這可以促醒我們覺悟,在人家大門樓下躲暴風,絕對不是辦法。

    在暴風雨裡,把屋漏補好,把牆柱栽穩,策之上者。

    萬不得已,也隻有在自己家裡去想辦法,人家的大門樓子,根本在牆戶之外,一旦有事,他自己也認為是危險地域,怎能顧到家外之人?也許以為這種人礙事,要加以驅逐呢! 1938年9月17日 今年在重慶 水 過了七個“九一八”,就我個人說,覺得算是去年的“九一八”最緊張,也算去年的“九一八”最痛快。

     去年今日,事先敵人大散謠言,說要把南京炸成粉碎。

    我們在南京,沉痛中回想着過去,又不住地擡頭仰望天空,看敵人的大批飛機可曾來到。

    與其說是我們焦慮,不如說是我們憤恨吧!與往年寄居北平,偷偷摸摸地度過這紀念日,自是兩樣了。

     “九一八”之不能沉痛去紀念,也不但是北平。

    由一周年到五周年,各地都是如此。

    這一種苦悶,隻有新聞記者最敏銳地感覺到。

    因為他逐日地記着新聞,老早就可以想到這日。

    而老早所想到的話,卻有十之七八要忍回去。

    到了去年就大為不同了。

    關于我們誓雪國恥的話,不但可以盡量地說,而且隻怕我們說得不夠勁兒。

     今年躲到遠在後方的重慶,無所謂緊張。

    說了一年罵日本的痛快話,轉覺得無補于事,現在也無須隻在紙上快意。

    這個“九一八”,我們回想到要在南京過那緊張生活也不可能,對于紀念國恥,覺悟到要另做良圖,才是有益之舉了。

     如何才是有益之舉呢?由前線的戰士算起,直到最後方,到在竈口上燒火的老太婆為止,應當各盡其所能的,各在抗戰上做一件實實在在有用的事情。

    這事情不妨小到像打開箱子,檢出一件舊棉襖來,送到前方去。

    這事不必今天辦好,可是就請從今天開始! 按:這期的《最後關頭》,為“九一八”特刊,内容除本文外,還有《積極紀念起架》(激天)、《遠着啦?》(南)、《感謝“九一八”》、《當有捷音》(補白)等文。

     1938年9月18日 感謝“九一八” 病理學告訴我們:當一個人身體虛弱、大病将發的時候,身體一定發生發燒的現象。

    這發燒雖然不是舒服的事,卻是對于病人的一個好警告,在治療上是很有價值的。

     “九一八”對于中國,恰就有這種生理上的發燒作用。

     華盛頓會議以後,直至“九一八”以前,太平洋上的均勢未破,日本對華政策大體上比較溫和,中國也就自忘其虛弱,苟安于國際均勢之下,沒有一點兒戒備,甚至人家磨刀霍霍,我們還在做着夢! 這個大夢,畢竟給“九一八”的炮聲震醒了,大大地吃了一次虧,這才發覺自己的虛弱危機,慢慢地又知道了國聯的不可恃。

    我們才決定下自力更生之路,沉着準備,以至于有今日的英勇抗戰。

    所以,從今天回看“九一八”,這的确是對于我們國運的大警告,沒有這一度警告,恐怕我們至今還在夢中。

     英勇抗戰中,到今天又是“九一八”紀念了,我們以極度悲憤之心迎這個紀念日,同時也得以感謝之心體認這個紀念日的價值! 1938年9月18日 挑選牛馬開刀 水 規定車轎力價,在重慶市百廢待舉的今日,居然成為多數人擁護的政策,我真覺得這社會殘忍到萬分! 房租超過舊價對倍的對倍,房租并不想法去評定。

    日用品物價,超過百分之百,或百分之五六十,物價也不想法去評定。

    隻在這牛馬生活的苦力頭上去轉念頭,這是什麼緣故?我敢問! 誠然,車轎價漲過了對倍,但這有什麼關系?人有腳,應該走路。

    經濟力不夠,就應當刻苦自勵,根本無須去坐車子轎子。

    有錢的人,把人當牛馬,多花幾個錢,不應該嗎?我認為轎夫車夫敲竹杠,是可憐蟲的行為,不足計較。

    房東奸商敲竹杠,才是不可恕的罪惡。

    然而這社會,卻隻是挑軟弱的牛馬開刀。

    奈何奈何! 1938年9月19日 京字牌汽車 水 每次看到京字牌汽車跑過,就想到南京的中山大道。

    有走過中山大道的,就會想到汽車在南京的威風。

     這條長約二十裡的中山北路與東路,中間是其平如鏡的柏油路面,隻許汽車走。

    柏油路面兩邊,栽着路樹,算是汽車階級的夾道儀仗。

    兩行儀仗之外,是石子鋪的路面,歸馬車人力車走。

    再在石子路外,有水泥路面,有石闆路面,有土質路面,那是人行道。

    這告訴你,汽車受特别優待,其餘車輛,讓它來左去右,一律壓石子。

    行人則聽其自然,不在理會之列。

     在專用馬路上奔馳過多年的京字牌汽車,逃亡到山城來,隻有兩三條曲線馬路可跑,而且其寬不過四五丈,與一切行人車輛共之,實在太委屈了。

    現在有人說駕駛京字牌汽車的車夫,頗不聽巡警指揮。

    這真是大錯。

    重慶市政府為什麼不把南京中山路搬來,叫他們英雄無用武之地? 1938年9月20日 未免呂布笑人 水 在這個日子,出映《貂蟬》這種影片,似乎有些不合潮流。

    但在導演的看來,着重在女子犧牲肉體,為大漢除賊這一點上,也許以為是上海“孤島”上引人深省之作了。

     這且不管他。

    我覺得董卓之被幹兒手戮,這倒是給予愛蓄鷹犬者一個嚴重的教訓。

    一旦被社會上愛做幹老子的看穿了,從此不花錢廣收十三太保。

    而呂布周德威之流,找不到出路,也許另做良圖,反以其方戟大刀,來欺良善,那就糟了。

     呂布也知道扶保大漢,怪不怪?所幸也就妙在這一點,不然,有誰能誅董卓?假使他也會作文章,那一定要寫一篇比《出師表》還要動人的大作。

    像阮胡子有那樣一支生花妙筆,隻是拜倒在太監膝下,落個權奸下場,未免教呂奉先笑倒九泉呢。

     1938年9月21日 戴家巷案 水 首先,我們向侯先生表示哀悼。

    以侯先生的立場,不死于敵手,不死于憔悴政事,不死于研究學術;而在很遠的後方,死于小盜之手。

    但這樣一來,緝兇,加意市區安甯,最近必有一番努力,重慶盜風或可稍斂,又是侯先生之賜了。

     假如戴家巷死的不是一位參政員,隻是香煙店裡老闆,茶館子裡幺師,既不足以引起中央震驚,也不會讓社會注意,過去也就過去了。

    譬如水面上落下一點飛絮,毫無影響可言。

    現在侯先生之死,卻是在水面上投下了一塊巨石,其必生出很大的浪紋,是可斷言的。

    因為在山城裡,比侯先生更富貴的人,多着呢。

    萬一小盜得意再往,那可了不得!理有固然,勢所必至,最近市區盜風,或可稍斂! 1938年9月22日 文化人向後轉 水 因為文化人(這名詞本不妥,社會上也聽慣了,姑用之)群集後方,于是發生了很大的反響,社會上都主張他們到前線去參觀一下,免得作出來的文章,和在亭子間裡幻想出來的宇宙觀一樣落空。

    參觀一下,并不是要他們執幹戈以衛社稷,這要求也不算苛刻。

    可是除了幾位有傳聲筒資格的能者而外,其餘的所謂文化人,壓根兒沒有放在人家眼裡,要文化人自動到前線去參觀,似乎不是喊出口号來就可辦到的。

     據我所知,有人在十分熱望的期間,以不要錢不要官的誓言,有所請命,結果是碰壁,那原因就是還沒有學會做傳聲筒。

    由此,拿筆杆的人,整群地向後方跑,甚至另尋出路,向沙漠裡走,也有不得已處。

    社會上隻憑正面的看法去下批評,那是錯誤。

     至于傳聲筒,當然跟發音機跑,就無所謂前方後方了。

     1938年9月23日 犬吠 水 “犬吠水村中,桃花帶雨濃。

    ”寫犬吠的詩句,以這十個字最豔。

    “隔籬黃犬吠生客,曝背老人弄幼孫。

    ”這雖然有點兒情緻,已寫出了犬的本色。

    其實犬總是犬,生定了有飯吃就是主人的信仰心,生定了穿破衣就是盜匪的勢利眼,怎樣把它擡高身份,它的那種汪汪亂叫之聲,絕不能入耳。

     有人這樣計劃,把鹦鹉學人說話的本領,傳授到狗腦筋裡去。

    這樣一來,既可以吠客,也可以喚茶,一物二用,倒也合于經濟原則。

    可是宇宙怎樣進化,也不會把狗舌變成鹦鹉舌。

    所以愛聽學舌的主兒,隻可喂鹦鹉,不可喂狗。

    要知道狗一張嘴,聽者就毛骨悚然了! 1938年9月24日 寒衣何處催刀尺 水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老杜這兩句詩,證明了直到唐代為止,在家的婦女們,還趕着向前線出征壯丁送寒衣。

    年頭是改變了,現代出征的軍人,不但休想家裡送寒衣,還得留下一筆安家費。

     十足的封建社會,既不能存在,古今兵役不同,我們還希望民間為出征軍人制寒衣,這當然是不識時務的話。

    可是,看看現代的婦女,實在太不舒服了。

    由頭上直到腳底下為止,全得拿錢去買。

    便是農村婦女的衣服,也很少是自織自做的。

    她們所省下的勞力,未必就可抵償身上的消耗。

    都市裡婦女,那更不必談,重慶市一雙高跟鞋,起碼在十元以上。

     自命思想前進的小姐太太們,是不是為糞土堆下那些落伍的婦女見笑?她們無民族思想,無獨立人格,還在秋天裡替出征人趕寒衣呢?我說這話,各位自然明白,現在正是募衣運動的日子。

     1938年9月25日 聽謊有瘾! 水 夫人不有言,言必救國。

    于是難為了許多做夢不曾曉得“救國”兩字的人,繞了一百八十度的彎子,總得說聲救國。

    賣綢緞的說是提倡國貨,生産救國。

    賣燒餅的說是提倡粗食,節約救國。

    賣五淋白濁丸的,說是為人民提倡健身,強種救國。

    大家都這樣歪曲了事實來說話,就舉目皆救國之人,充耳皆救國之言了。

     念書的人,最會撒謊。

    念過洋書的人,學了一些洋鬼子的法門,更會撒謊。

    許多小刊物,分明為的升官發财,或者為了好開報銷出版的,而他們七扯八拉,也是篇篇皆救國之文。

    有時露出了狐狸尾巴,捧捧夥伴,或者攻擊異己,卻沒有一個字與救國有關。

    社會上無人說話,他們也就這樣一直把國救下去。

     撒謊的不足怪,偏有人拿着老百姓的脂膏養活一班撒謊專家,真有那種愛聽謊話的瘾。

     1938年9月26日 嚴肅起來 水 武漢外圍的戰事,一天比一天激烈。

    我們就認為國家還有無窮的力量,不必憂慮!但想到百萬武士,浴血抗戰,千萬難民,流離失所,我們也不忍逍遙事外之餘,再來個盡情享樂。

    加之歐洲風雲動蕩,全世界人類浩劫,已到眼前。

    法西斯魔王撒下的疫苗,難免不撒到我們身上。

    便從樂觀上說,我們和第一次歐戰的比利時地位相同,我們又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達到複興之望。

    為此,我們應當顧念着将來,警惕着現在! 重慶以及其他後方城市,照常歌舞升平。

    這不是表示人民鎮定,是表示人民麻木。

    “鎮定”這兩個字,現在隻有蘇聯共和國能用。

    我們要加倍地勉勵,加倍地嚴肅,最好停止一切快樂! 1938年9月27日 現在的敵空軍 水 一個月來,敵人的空軍,專一避實就虛,不如以往兇橫,大家這樣想,敵空軍的實力,大大地削弱了。

    這種觀測,無論對是不對,但空軍所怕的,就是時間。

    我們一年前估計敵人的力量,現在決計不對。

    除了在我國作戰,消耗敵人的飛機已在一千架以上而外,而木更津這一類的飛機,一起落伍。

    所以去年我們所說日機三千架的數目,在戰鬥上今日已是等于零了。

     在半年以前,敵人在長江肆虐的飛機,都是新來自意大利的。

    據内行說,經過了半年,這類飛機又已落伍。

    例如,九六式驅逐機,速度已趕不上新的九七式機。

    因之九六式,也漸漸由少用而變到不用。

    在這種無情的時間消磨上,說是日空軍,能夠永保持三千架的數量,我們也是不相信的。

     1938年9月28日 奴才與盜 水 吾鄉有富紳鄭某,田産甲一邑,子侄數輩,或為法政大學生,或做委任小吏,複有勢以助其焰。

    于是鄭出入縣區公署,莫或敢侮。

    其家佃工及牧牛童,若雞犬之皆仙,橫行闾裡,道路以目。

    在鄭氏田莊一兩裡内,無一貧戶,非得周濟,以鄭家奴才輩,恐其稍分鄭氏惠,逐之使去也。

    民十九,鄉間盜風熾,鄭氏奴才輩,知力不足以禦匪,乃四出結識鄉人,雖昔日所逐,亦笑靥相迎。

    鄉人躊躇曰:“非不欲共除荊棘,但恐老爺一旦高枕而卧,其門中挑糞擔水之徒,又将咄咄逼人耳。

    ”鄭紳聞之而歎曰:“吾以是知門内之盜甚于門外之盜也。

    乃盡逐佃工牧童等,迎鄉人居之,鄉人乃與鄭共患難,盜卒不至。

    ” 筆者曰:“鄭氏真聰明人也。

    ” 1938年9月29日 恢複察省政權 水 自鹿鐘麟渡河而後,河北民衆随着加倍地活躍起來,于是引起了東北人的思鄉心,喊出“恢複東北政治機構”的口号,這一層,無論在事實上能否辦到,但東北流亡同胞這一個希望,是值得我們同情的。

     據我想,我們遊擊隊的力量,已是從容地出入察南,而懷柔、密雲以北,也常有遊擊隊的足迹,把這力量伸入熱河,已無困難。

    在喚起民衆及表示中央的威力起見,似乎可以先恢複察哈爾行政機構,依次輪到熱河去。

    察哈爾南境,還有若幹土地在我們手上。

    恢複察省行政機構,也并不是憑空樓閣。

    中央果有這意思,鹿鐘麟、沈鴻烈之外,也未必沒有入虎穴尋虎子之人吧? 1938年9月30日 妙聯 有人自漢口來,為道一聯。

    其文曰: 見文言和,見武言戰,見斌言和戰并用。

     對甲罵乙,對乙罵甲,對丙罵甲乙雙方。

     聯蓋贈一文人者。

    唯文、武、斌、甲、乙、丙六字非原文,乃記者所改代耳。

    士生今日,不知聯中所雲,富貴何自來乎? 1938年10月4日 可惜唐紹儀 水 蓋棺論定,唐紹儀之死,簡直是蓋棺不定了。

    唐死之近因何在?殺唐的是什麼人?現在還不知道,當然也就無從下斷語。

    但是我們說句極厚道的話,孔子所講“亂邦不居”,雖不能就普通人而說,但像唐紹儀這樣有元老身份的人,有遵行之必要。

    上海既是個“孤島”,又有許多傀儡粉墨登場。

    為了離開染缸,唐也該有個“其次避地”的決心。

    近則香港,遠則歐美,哪兒不能去?可是半年以來,敵人不斷地要拉唐下水,唐雖發表過聲明,拒絕敵人之請,卻又不曾移動一步,這既外遭敵人之忌,内啟國人之疑,諒解他的,也就不能開保險單子了。

     唐既死了,又并沒有什麼失德,我們也無須多說。

    隻是七十八歲的人,死在斧下,怪可惜了兒的! 1938年10月2日 可痛哭者一 天下可痛哭之事甚多,而莫過于士無氣節。

    曾在答複朋友的信裡,發了這樣幾句牢騷。

    朋友回信,并無一字,隻把原文抄回來,打上幾行密圈,我們互相标榜,反正沒人知道,倒也無意外的希冀。

    可是同情這句話的,也許不止一個朋友,所以把這話公開出來。

     這個士,并非是說一般中大學生,是另有所指的。

    他們為一個芝麻大的位置,或者百十元的收入,朝秦暮楚,颠倒是非,是他們個人的事,這都不必深論。

    最可痛心的,就是這種人,他們偏偏不肯“卑之毋甚高論”,把他吃飯的敲門磚,硬指為是救國的金科玉律。

    人家不信,他們反說人家鬧意見。

    國家到了這個地步,我們有一點兒良心,哪個還去鬧意見?若以為這個人還有幾根骨頭,講點兒人格,便是鬧意見,則念書人無“氣節”二字矣。

    知識階級,不要氣節,隻好讓肉食者和文盲來談救國了,焉得不痛哭! 1938年10月5日 二大爺不睬人 京戲裡樊江關,樊梨花的中軍和薛金蓮的中軍,因酒醉起了交涉。

    樊中軍提出條件說:“我罵你不許你還嘴,我打你不許你回手。

    ”薛中軍都答應了。

    樊中軍提出最後一個條件:卻是殺了他,不許他流血,于是惱怒了一位打抱不平的老兵,一槍把樊中軍打死。

    照說,薛中軍是感激涕零了。

    但是他覺得惹不起樊元帥,倒把老卒拉去交令。

    因為他的外交本旨,是除了完全接受三條件之外,做鬼以後,還得向樊中軍叫聲二大爺呢。

     自然,照薛中軍這樣交友,比“人打我右頰,再以左頰還之”的聖訓還要進一步。

    可是這世界更進一步了。

    便是如此,二大爺還是不睬你。

    怎不叫句時也命也? 1938年10月6日 萋萋路旁草 水 迢迢江上路,萋萋路旁草,中有奮翼蟲,嘶嘶鳴昏曉,如泣複如訴,似向行人道:夜來風雨多,木落江山渺!道有白茅屋,昏沉卧一老,自喜破絮溫,未解青霜草。

    方作富貴人,夢比邯鄲好。

    蘧蘧莊生醒:惡此蟲聲攏,策杖搗蟲穴,昂首向天笑,未聞鳳鳥來,奚其鳴以小?娟娟憐此豸,鍛羽不能惱,悠悠天地心,靜待蒲牢報。

     1938年10月8日 吹鼓手 水 兒時,随祖官遊廣信郡。

    居巨衙,堂深少所聞見。

    間于黃昏時候,由仆從負之出。

    轅門内,左右各置一高亭。

    出則每聞左鳴金鼓而右鳴喇叭,俨然身在劇中。

    久之,始悉亭内有吹鼓手,晨昏必如此。

    蓋為先祖耀威德也。

    歸問先祖,轅門奏樂,祖聞之耶?答以不聞。

    既不聞,曷需此?答以予出衙,彼亦奏樂,斯聞之矣。

    問祖不出時,彼又奚必朝夕為之?曰:聞于老百姓也。

    乃進之曰:兒出斯聞之,初亦入耳。

    近則知其滴打嗆咚之簡譜,逐次如一,頻厭之。

    兒非日有所聞,且不耐,一日而再三聞之于百姓,百姓不厭乎?祖大笑曰:兒為此言,長大将不能為官。

    衙中排場如此,遑問他人厭否?且吾不需吹鼓手,則一家哭矣。

    祖當時為愚言之,不甚了了,且不能盡憶。

    年來冬屋煨爐,陪家慈夜話,家慈辄為追述之。

    且曬之曰:汝幼時,吾即料汝不至為吹鼓手?但亦不複能富貴也。

    愚亦啞然。

     1938年10月9日 為淵驅魚 ——一段八股 水 朋友問我,常罵人作抗戰八股,八股似乎不是好東西吧?我說:十一二歲,幹過這撈什子。

    長了三十年,也不能完篇,作一段你瞧瞧。

    下面就是: 魚不盡匿于淵,驅之則為深澤是求矣。

    (破題) 夫淵有清濁,魚有良莠,本亦各有所會合也。

    苟魚不得其命,則惶惶然覓地求存焉耳,人顧非為淵努力哉。

    (承題) 且夫飛潛棲走之間,冥頑貪墨,均莫過于魚。

    秋陽烈火,不足以熱其血液,而尺竿釣餌,乃可得其全身,蓋亦在人之善用耳。

    若乃遍設網罟,以阻其赴江海之途,除盡蟲草,以斷其求生話之源。

    則铤而走險,雖寒潭千尺,亦不惜以赴之矣。

    淵何能召魚?人為淵召之也。

    (起講) 1938年10月13日 有了驅逐機以後 水 買驅逐機,保衛大重慶。

    看到報上這消息,令人欣慰得很。

    舍不得離開山城的人,都覺可以托庇福蔭了。

     且慢!問題不是那樣簡單。

    随着這問題來的,駕駛驅逐機的射擊手,預備了沒有?有這樣多的驅逐機,更要注意保護它。

    黔江才有機聲,重慶就放緊急警報,而重慶緊急警報聲未完,牛角沱已落炸彈,這樣的監視哨,改良完善了沒有? 自然,籌一千萬元,還要有些時候。

    而有了錢,還要兩個月,飛機才能到重慶。

    那些顧慮,似乎有時間填補。

    不必忙!但中國的事情,就怕言之不預。

    重慶談空防,不是快有一年了嗎?而表現的就是目前這種情況。

    所以我們還是覺得多說顧慮的話好! 1938年10月16日 不是起哄! 水 魯迅的朋友,魯迅的學生,魯迅的信徒,忙着紀念魯迅,這是應該的。

    同時,我發現了一件怪事,反對魯迅的人,被魯迅痛罵的人,不知魯迅是怎麼一位作家的人,也紀念魯迅。

    以北京土話說,這叫起哄。

    什麼時候了,知識分子,有工夫應該幹點正經事,為什麼要起哄? 話說回來了,知識分子會比我傻嗎?我想他絕不是起哄。

    “五四”而後,作文章的人,喜歡這樣寫:“我的朋友胡适之。

    ”民國十六年而後,演講的人喜歡這樣說:“當我在辛亥革命的時候。

    ”這與留學生偶然在宴會上會面,必談兩句倫敦、巴黎,并無二理。

    你怎麼能說他是起哄? 1938年10月18日 兄弟家 水 中國的封建社會,不容易解放,而兄弟合作的家庭,還随處都是。

    在老先生們,以九世同居,為義門誇耀于人。

    而其實每個兄弟家庭,都充滿了雞貓子喊叫的鬥争。

    老大客來了,多抽了一根煙,四弟媳整日鼓着嘴。

    老三油燈裡多添了一根燈草,老二屋裡到明日中午還不熄燈。

    原因是父母在上面壓迫着,不許争吵,兄弟究是同胞,也不肯抓破面子。

    但每個兄弟的床頭人,全來自外姓,她們誰不肯讓誰,就暗裡厮拚。

     這樣的人家,怎能在事業上求發展?兄弟們能不信枕邊言,彼此打破腦袋,就算很有忍性。

    因為在兄弟之間,某人多咳嗽一聲,都有被妯娌們拿去做攻擊資料的時候,讒言絕對不入耳者,實在是難事啊!但我決不是絕對主張小家庭制度的,遇到天有災荒,境有盜賊,與其求人,究不如骨肉有利害共同關系來通力合作靠得住。

    不過有一個條件,在這時,做上人的對兒媳要嚴加看管,對兒子們要一律平等待遇。

    蓋非如此,不足防範任何人怠工也。

     1938年10月20日 關頭語錄 水 拿起筆來,要為關頭報上兩下更鼓,連有幾次意思,都覺寫出不妥。

    于是用個偷懶的方法,寫幾條語錄。

    以後也許常寫點: 越浪費,就越貪污。

    越貪污,就越樂得浪費。

    不警貪污,隻談節約,廢話也。

     淪陷區域裡的任何人物,不曾正式做漢奸,千萬罵不得。

    罵則塞其自新之路。

     為了政治上的失意,憤懑而做漢奸,比之為求衣食而做漢奸,其罪更大。

    但在另一方面也值得我們加以研究。

     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

    怕什麼窮?窮才可以亮亮咱們的骨頭。

    為了抗戰而破家。

    也好! 文天祥是讀書人,秦桧又何嘗不是讀書人?論人不必問其讀書否也。

     若發國難财者,隻是幾個商人,則又何說? 1938年10月21日 說黃浦烈士 水 上海一個老百姓,在渡過浦東的渡船上,抱住一個日本憲兵,一同滾下江去。

    這種舍生殺敵的偉大精神,真值得我們欽佩。

    而其痛恨敵人的程度,也大可想見。

    他根本沒有在報上預留下遺囑,絕不是求名,直到于今,人們還不知道是張三李四呢。

    也沒有人懸下千金重賞要他這樣做,當然不是求利。

    他唯一的要求,隻是為中國除掉這個敵而已。

     這位志士的姓名與身份,雖不知道,但我們可以推想。

    他的家庭,當不在租界上。

    因為不在租界上住家的人,才不會忘了國難,才容易受着日寇的殘殺,以引起他的痛恨,而出于一擊。

    由此,可知當求抗日英雄于淪陷之域,在安樂地帶的麻木群衆,是沒有希望的。

     1938年10月22日 兩粒寬心丸 十五個月的抗戰,中國誠然失利不少,但不必悲觀。

    有兩件事實,可以做我們的寬心丸: 其一,我們知道敵人隻能動員二百萬人,若是擴充到三百萬人,不但驅老弱上前線,連生産農工,完全也斷送了。

    他現在已有百萬以上的人參戰,還能動員多少?而我們消耗敵人的數量,連敵人也承認,大有進步。

    除了東四省不算。

    敵在南北騷擾我三四百縣(非完全淪陷者在内)。

    每縣每日以消耗敵人三人計,這就一月消耗他三萬人。

    陣線上,無論敵我死亡是幾與幾之比,每天他總要消耗千百人呢?合起敵人的後方來算,那種消耗,他如何吃得消? 其二,唯其是敵人與兵力不敷,始終是鑽頭不顧屁股的打法。

    敵人後方的城鎮,我們遊擊隊随時收複。

    河北山東收複的縣城,都已過半數。

    皖北皖中在陸續收複。

    縱然縣城沒有收複,淪陷區到處有遊擊隊,敵人休想在那裡弄一文錢。

    這種遊擊戰,可斷言以後越來越有力,這就可以疲勞得敵人焦躁而死了。

     我們努力争取時間吧!事實擺在眼前,叫我們放心。

     1938年10月23日 請緩做夢 坐汽車,住洋樓,穿着上等西服,吃着家裡廚子做的好菜,除了正式公館,又在離正式公館的某城某埠,各置一所别墅,每個别墅裡,安頓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

    這樣的享受,誰不欲受?倭寇的大炮,打破了一部分人的富貴春夢,實在可惜的!于此有人焉,想重圓這種好夢,也是人情之常。

    但要求這種好夢的重演,總得費一點兒力量,吃一點兒辛苦。

    讓别人看看,也不是白來的,方才夢得安穩。

    若是感到重溫舊夢的日子,還遙遙無期,就打算出賣人格,損失中華民國的資格以求之,這是很冒險的一件事。

     自然,這日子,根本不許人做富貴春夢。

    但有人實在是晝夜在找入夢的途徑,我們又怎忍得住不說。

     1938年10月25日 動搖者不可恕 水 在“九一八”事變後,知識分子就認定了四川是我們的“堪察加”。

    自然,戰局必演變到現在這種地步,也是我們早料定了的。

    現在事實既未出我們預料,那我們就無須悲觀。

    今日要悲觀,在料定必有今日的抗戰之初,大可臨難苟免,去聽日寇的宰割得了,何必做這一年多的英勇苦戰呢?何必做這一年多的壯烈犧牲呢? 動搖分子,其動搖不始于今日,“七七”“八一三”,他們都是主張偷安旦夕的。

    今日又動搖起來,自無足怪。

    進一步說,他們憧憬着他們的富貴,在國步艱難中,何時何地不動搖呢?但所可恨的,他們自己沉不住氣,還故意危詞聳聽,來掩飾他的怯懦。

    同時,又想引着大家動搖,以便他的私圖。

    這種行為,不客氣言之,簡直是漢奸勾當。

    既是漢奸勾當,下文就不必我費詞了。

     1938年10月26日 我的老天爺 水 我們放棄武漢,抗戰要轉入第四階段。

    加上廣州的失陷。

    不庸諱言,我們的環境,是要更加艱苦了。

     在軍事方面,我們不便多言,但長江流域之戰,我們的軍隊,實在也盡了他應盡的責任(廣州的話暫不談),現在我們有一個要求,也就是不久以前武漢曾電達重慶某先生的話,希望政治與軍事齊頭并進!聽着啊!政治與軍事齊頭并進!我們響應這個呼聲。

     什麼時候了,對人,對派别,對某問題,都不許有成見。

    但既有了政治與軍事齊頭并進的呼聲,則政治趕不上軍事可知。

    以往算了,我們決不能算舊賬。

    但将來怎麼樣呢?我的老天爺! 1938年10月27日 不要悲觀 ——以蘇聯為榜樣 水 同胞們,不要悲觀。

    悲觀不但于事無補,而且要喪失鬥争意志的。

    我們不諱言,我們更達到艱苦之境。

    但我們又相信還保存着我們抗戰的主力,有主力就好辦。

     蘇聯十月革命的時候,帝國主義者出兵包圍着歐俄與亞俄,豈止一個敵國。

    白黨強有力的政府,多于今日我國境内的僞組織。

    但蘇聯經過一番艱苦,卒創造成了現代的大國。

    我們何必妄自菲薄,未必不如俄人。

     1938年10月27日 想到了孟子 水 孔家店裡,隻有孟轲是一個敢做敢說的人。

    一則曰:“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寇仇。

    ”再則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雖然朱元璋看了《孟子》大發雷霆,要把他驅出聖廟,但多數人的同情,究竟讓他帶着亞聖的帽子。

    我們憑良心說,他的話不但沒有錯,而且富有革命性。

    他說:“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

    ”那是事實。

    他實在想于戰國裡面,找一位像樣子的諸侯輔佐者,來救民出水火的。

     但在沼上見梁惠王,對着鴻雁麋鹿,大大搶白梁惠王兩句:“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真痛快!證明他絕不是幫閑文人之流,不為求官而拍王的馬屁。

    不過話說回來了,假使老孟生在今日,也是要遭人家非議,到處碰壁的。

    因為他既批評政治,說話又透着帶刺激性,這都是出色行當的政論家所深惡痛絕的啊! 1938年10月28日 治痢疾 水 痢疾雖是一項普通病症,但沾染得久了,一樣送命。

    這理由很簡單,我們身上絕受不了那以民脂民膏為營養的毒菌,永遠寄生下去。

    所以治痢疾的方法,一律都在洗滌腸腹,把毒菌排洩出去。

    隻要把毒菌摒出了身體,雖然我們病到骨瘦如柴,慢慢調養,總也不難恢複健康的。

     自然,病從口入,假使我們吃東西謹慎,當然不會有痢疾病菌竄入身内,成為心腹之疾。

    但是既已得了痢疾的,後悔也無益。

    我們應該快請國手開方服下,将這些髒東西一齊打入消毒爐内,燒成灰燼。

     1938年10月29日 關于貪污 水 官吏越貪污,貪污的行為也就越能公開。

    因為一切放手做去的條件之一,必有所恃而不恐。

     大官貪污,他的部屬更貪污。

    因大官貪污行為,必假手于部屬。

    部屬在替上司作弊的時候,料定啃了元寶邊,再将元寶繳上,上司是不敢作聲的。

     軍人吞了軍費,誤了戎機,必定槍斃。

    行政官吏因貪污而槍斃的,卻是很少聽說。

    所以貪官越來越膽大。

     假使一個做科長的人,可以蓋洋樓,坐汽車,他的上司,必定有幾千萬存在外國銀行裡。

    在香港設公司,做外彙生意的人,他對于政治消息的注意,勝過任何一個熱心的政治家。

    張子曰:我未見愛國如愛财者也。

     國内有沒有貪官?貪官是誰?這個問題并不難答複。

    查一查全國官吏的私生活是否和他的薪金相稱,便可明白了。

     寫于參政會開會之日 1938年10月30日 這樣的管家婆 水 農人在田裡耕種,農婦自當在家裡給預備茶飯。

    若是遇到好吃懶做的管家婆,趁了丈夫不在家,鹽罐子裡偷鹽,油瓶子裡偷油,隻管自己吃得快活。

    農人餓着回來了,要飯吃,這才洗米燒火,趕着做飯。

    便是做出來了,不是生的爛的,就是不夠吃。

    于是農夫餓了肚子,莊稼事做不了。

    人家有了這樣的管家婆,不敗何待? 管家婆的内侄、姨表兄弟等,吃了她的殘湯剩菜。

    與他分辯。

    說是家政雖趕不上農事,可是總在趕。

    總在趕?這是什麼話?農忙是有時候的。

    若是吃午飯的時候,早飯沒熟,吃晚飯的時候,午飯才做。

    這趕到哪一天?等她趕到三頓飯按時交出,農忙已過,趕也何用。

    而況要她買半斤肉,她至少要落下四兩肉的錢,這簡直是扯後腿了。

     懶,還可以說天性使然。

    若是貪一人之嘴,誤了整個莊稼,那實在不能原諒! 1938年10月31日 關頭語錄(一) 水 中國積弱之原雖多,而政治貪污,實一大弊。

    能洗滌貪污,則抗戰必勝,建國必成。

     監察制度強化之日,即中國政治清明之時。

     國無冗員,斯政無虛設。

    冗員太多,不但耗财,且以亂政。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以對倭作戰言;我未曾不知彼,然而于知己處則未能局詳矣。

     士大夫不知小民艱苦。

    多所主張,均屬廢話。

     勸人犧牲小我,且自問我所為是大我否? 1938年11月1日 敵軍深入之後 水 若用普通眼光來看敵人的戰略,那簡直近于荒唐,我們在長江南岸的兵力,迫近蕪湖。

    北岸兵力在大别山附近,也控制着安慶。

    而敵人卻敢遠襲千裡之外,進占武漢。

    長江上的運輸,當然不如鐵路迅速(現在江中無标志,不能夜航)。

    轉眼冬季水枯。

    運輸更加困難,孤軍深入,後援遙遠,這豈是久戰的局面嗎?而況豫東黃河潰水,切斷平原,我軍在大别山北麓,随時可以截斷六信公路。

    在鄂北的敵人,又何曾不是甕中之鼈? 這樣的險着,敵人行之不疑。

    老實一句話,就是他仗着有機械化部隊,進退迅速,認為我們無可如何。

    我們再用常識來推測,覺得發揮南北兩岸的運動戰,将公路盡量破壞,越到冬季,越是對我們有利。

    因為敵人要保持長江淺水運輸,不能不在下遊多配兵力。

    他在下遊多配兵力,我在上遊就可從容反攻了。

    于此,我們相信當局表示要發揮運動戰與擴大遊擊戰,并不是一種聊以自慰的話。

     1938年11月2日 應加強五台兵力 水 由于外人方面,登出來的電訊,知道敵人對于五台的戰争,頗為誇耀。

    而外人除了證明敵人在五台無可發展而外,并說我們的遊擊隊,依然很活躍。

    接着前日的電訊,我軍已收複阜平(河北省境五台鄰縣)。

    由于敵人的誇耀,轉可相信五台是敵人最注意的所在了。

     國人的眼光,現在都注視在華南和長江戰事,其他地方是忽略了。

     其實,晉冀察邊區的軍事據點,這不但是我們控制平漢、平綏、同蒲、正太四線的樞紐,而且是我們收複華北的伏筆。

    隻要我們運用靈活,立腳穩定,平、津、太原的倭寇,都不能高枕而卧。

    在發揮運動戰遊擊戰的今日,我們應當充分地增厚太行山脈的我軍實力,充分保持太行山脈我軍向外的聯絡。

     1938年11月3日 大喊三聲 ——敬記總理遺訓吧 水 機關、學校、商号,甚至民家住宅,都懸挂一幅孫中山先生遺像。

    這遺像上面,照例配着“天下為公”的匾額,兩旁又照例十二字的對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 三尺小孩,假使他念過國語兩冊,他對這匾額對聯,應該是爛熟于胸了吧?成人更不必說。

    唯其爛熟于胸,就變成了熟視無睹。

    唯其是熟視無睹,也就忘了革命尚未成功。

    既忘了革命尚未成功,麻醉、貪污,腐化、荒淫無恥……一切傳統的劣根性,那些高級華人,全不能洗滌一絲一毫。

     高等華人無望矣,對于有希望的青年,大多數的平民,我不能不拿出總理的遺訓來,大喊三聲:“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 1938年11月4日 廣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