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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在上海的事,我都不十分清楚了。

     這樣,想不到隔了三年,竟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重見了他,而且竟改變到這樣。

    假如他自己不說是韓斐君,我真看不出眼前這蒼白瘦削的青年,竟是三年前那風流潇灑的美少年了。

     經他一說,我仔細看了一眼,忍不住又說了一句: &ldquo怎樣,你就是韓斐君嗎?怎樣改變到這樣的呢?&rdquo 他冷笑了一笑: &ldquo我就是三年前的韓斐君。

    葉先生,說來話長。

    滄海也會變桑田的。

    正是因為變到這樣,我才想到要來麻煩你的。

    葉先生,我們三年不見了。

    &rdquo &ldquo是的,三年不見了。

    &rdquo我說,我這才伸了手去和他握手。

     從沙遜大廈削下的黃浦江的寒風,在這深秋薄暮的街上實在有點逼人。

    我打了一個寒噤,握住他冰冷瘦削的手,連忙說: &ldquo站在這裡太冷了,我們到那面沙利文去談罷。

    &rdquo 四、沙利文 辦公時間剛過了不久。

    沙利文裡正坐滿了從寫字間裡散出來的顧客,空氣中充滿了奶油和咖啡的香氣,融融洩洩,完全消除了外面秋暮肅殺的情調。

    在最裡面的一個座位裡,我和韓斐君對面坐下了。

     他始終沉默着不曾再開口。

    在柔軟的燈光下,望着從咖啡杯的熱氣中,時顯時隐的他的陰慘的臉,我急于要将這靜默打破了。

     &ldquo斐君,我想我們不妨免除客套,不必稱先生罷&mdash&mdash幾年不見你,一向都在上海嗎?&rdquo 他說: &ldquo時間當然是在上海的居多,不過其中也走了許多地方,可說是到過天堂,也到過地獄;到過地獄裡的天堂,也到過天堂裡的地獄了。

    最近卻是剛從香港來。

    我一來便想尋你,打聽你的住址,可是四馬路的幾家書店好像都不知道你的住處,我沒有辦法,便想到你向來是喜歡買西書的,決定在幾家書店的門口等等你。

    在中美圖書公司門口走了兩個下午不曾見你,今天在别發門口雖然已經是第四次,可是終于給我等着了。

    &rdquo 我想接着就問,你等我究竟有什麼事呢?可是看見他自己并不提起,便也不好問,隻說了一句: &ldquo其實,你隻要寫封信寄到幾家熟悉的書店請他們轉交,我大約總可收到的。

    &rdquo &ldquo我因為急于要見到你,&rdquo他說,&ldquo便不曾想到這上面去。

    其實,我盡可在信裡向你&mdash&mdash&rdquo 說到這裡,他忽然搖一搖頭,停住了。

    從緊咬的嘴唇上,我看見他是在忍着一陣突然襲來的戰栗,我連忙說: &ldquo你的身體好像不很好。

    喝一口熱咖啡,我們且慢慢的談罷。

    &rdquo 他歎了一口氣: &ldquo一切事情都是夢一樣的。

    想不到有些事情我在當時可以做,現在聯想的勇氣都沒有了。

    &rdquo 我安慰他說: &ldquo人生本來是這樣不斷的矛盾,不斷的掙紮結成的,青年可貴的地方便在能從這裡面忍受而堅持下去。

    &rdquo 他點點頭說: &ldquo你的話是不錯的,但是有些事情确實使我無法忍受了。

    我情願死,情願入地獄。

    但是像這樣活着而忍受自己的過去卻是太殘酷了。

    正是因了這個原故,我才想到要來麻煩你。

    我們雖然說不上是朋友,但是一位文學家是了解人類一切細微的感情的人。

    也許從你面前,我能暫釋我的重負吧?&rdquo 我說: &ldquo在可能的範圍内,我當然要為你盡力。

    隻是,你要我做什麼事呢?你在這幾年内究竟遭遇了些什麼呢?你一點還不曾告訴過我哩!&rdquo 他說:&ldquo我見你的目的本來是想和你談談的,可是也許是因了身體衰弱,神經混亂的關系,有許多話此刻反而無從說起了。

    &rdquo 我隻得重新倒了一杯咖咖給他,安慰他說: &ldquo好在沒有什麼事情,你且喝點咖啡,安靜一下,我們慢慢的談罷。

    &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