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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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萊爾小姐嫁給這樣的人還不如讓她單身一輩子。

    他和老夫人大吵了一架,甚至在我們仆人待的房間都能聽到他們争吵的聲音。

    說實話,這不是他們第一次吵架,他們不是一對恩愛夫妻。

    不過,他們很少交流,我認為原因是他們倆都認為對方的所作所為不值得多費口舌。

    老夫人早已過了吃醋的年紀,心似止水。

    我得說他倆在這點上倒是般配默契。

    老侯爵性情随和,脾性最是溫文爾雅。

    他一年隻生一次氣,但那必是氣急敗壞。

    他通常生完氣便直接上床休息了,但我說的這次,雖然他像往常一樣躺下了,但從此就沒再起來。

    恐怕這位可憐的紳士為他年輕時的放浪形骸付出了代價,難道不是這樣嗎?先生,他們大部分到老年時真的都會是這樣的結果吧?老夫人和烏爾班先生對此保持緘默,但我知道她給辛特雷先生寫了信。

    老侯爵的病情愈來愈重,醫生都已表示無力回天,我們的老夫人也無可奈何,不過,如果要說實話,她的無可奈何裡還摻雜着暗自竊喜。

    一旦沒了這塊攔路石,她就可以随心所欲處理女兒的婚事了,按部就班将我那可憐的無辜孩子轉手給辛特雷先生。

    先生,您不知道我們小姐那時是怎樣的狀态,她是全法國最年輕甜美的可人兒,對身邊的一切一無所知,就像屠夫手裡待宰的羔羊一般。

    我那時經常照看老侯爵,總是待在他的房間裡。

    那年秋天,就在此地的福樂裡雷。

    我們從巴黎請來了一位醫生,他在這裡待了兩三個星期。

    接着,又請了另外兩名醫生,他們三位一起進行了會診,如我前面所說,後來的兩位醫生宣布老侯爵已無法挽救了,于是他們便領了錢離開了。

    但原來的那位醫生留了下來,盡其所能對老侯爵進行醫治。

    老侯爵本人一直喊着自己不會死,他不想死,他要活着照看他的女兒。

    克萊爾小姐和子爵(您知道就是瓦倫汀先生)都在家中。

    那位醫生是個聰明人,我自己能看出來,我認為他相信侯爵可能會好轉。

    我們兩個人都對病人悉心照料。

    有一天,正當老夫人幾乎要為老侯爵準備後事時,他突然開始康複了。

    他恢複得愈來愈好,醫生說他已經脫離了危險。

    讓他痛苦難受的是他胃裡那可怕的陣痛,但陣痛一點一點消失了,可憐的老侯爵又開始開起了玩笑。

    醫生找到了一種讓他緩解陣痛的藥,那是一些白色粉末,我們将其裝進放在壁爐架上的一隻大玻璃瓶裡。

    我常用玻璃管給病人服下,這能讓他感覺舒服些。

    醫生告訴我如果病人感覺不好,就給他服用那種藥,然後他就離開了。

    那之後又從普瓦捷來了個小醫生,他每天都來。

    當時家裡就隻有我、老夫人和她丈夫以及他們的三個孩子。

    年輕的德·貝樂嘉夫人帶着她女兒回了娘家,您知道她非常活躍,她的女仆告訴我她不喜歡待在一個有人将死之地。

    &rdquo布萊德太太停了會兒,然後又繼續語氣平靜地說,&ldquo先生,我想您已經猜到了,老侯爵開始好轉後,我們的老夫人很失望。

    &rdquo她又一次停了下來,注視着紐曼,她的臉在夜色的籠罩下顯得更加蒼白。

     紐曼迫不及待地聽着,其迫切之情甚至比他俯身貼耳傾聽瓦倫汀的臨終遺言都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布萊德太太不時擡頭看着他,這讓他想起了古代傳說中的虎斑貓,它會拖延對美味牛奶的享受。

    她對勝利的掌控拿捏有度,恰當得體,喜怒不形于色。

    過了會兒她繼續說道:&ldquo一天深夜,在西面塔樓的紅色大卧房裡,我當時正坐在老侯爵的病床旁,他一直在唉聲歎氣,我給他喂了一湯匙藥劑。

    老夫人前半夜在房間陪護,她在床邊坐了一個多小時,後來就離開了,隻留下我一個人。

    午夜過後,她又回到房間,是和長子一起進來的。

    他們來到床邊,看着老侯爵。

    老夫人握起了他的手,然後轉頭對我說他情況不妙。

    我記得當時老侯爵躺在那裡瞪眼看着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彼時,我能看見床帷之間大黑床上那張蒼白的臉。

    我說我認為他的情況并不太糟。

    她讓我下去休息,說要自己陪他坐一會兒。

    老侯爵看到我要離開,呻吟了一聲,并大聲喊我不要離開他,但烏爾班先生已經為我打開了房門,示意我出去。

    現在的這位侯爵&mdash&mdash也許您也注意到了,先生&mdash&mdash頤指氣使,令行禁止,我沒辦法,隻得聽從命令。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心裡惴惴不安,我也說不清為什麼。

    我衣服也沒有脫,坐在那裡一邊等着傳喚,一邊聽着動靜。

    先生,您問為什麼?我也說不清楚,按道理講,一位可憐的紳士與他的妻子和孩子待在一起可能是最讓人放心的,然而,好像我卻期待聽到侯爵再次呻吟呼喚我,我豎起耳朵聽,卻什麼也沒有聽到。

    那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夜晚,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那麼安靜的夜晚。

    終于,那寂靜本身似乎吓到了我,我走出自己的房間,蹑手蹑腳下了樓。

    在老侯爵卧室的前廳裡,我看到烏爾班先生來來回回走着。

    他問我來做什麼,我說我回來換老夫人去休息,他說他會替換老夫人的,并且命令我回去休息。

    但是,就在我站在那裡不願轉身離開時,裡面的房門開了,老夫人走了出來。

    我注意到她臉色煞白,很奇怪的樣子。

    她看了一會兒烏爾班先生,又看看我,然後向她兒子伸出手臂。

    他走到他母親的身旁,然後她靠在了他的身上,将臉埋了起來。

    我繞過老夫人迅速進到屋裡,來到老侯爵床邊。

    隻見他躺在那裡,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像具死屍。

    我抓起他的手和他說話,感覺他就像是個死人。

    接着,我轉過身,隻見老夫人和烏爾班先生也進了房間。

    &lsquo我可憐的布萊德,&rsquo老夫人說,&lsquo侯爵先生已經去了。

    &rsquo烏爾班先生跪倒在床邊,輕聲說,&lsquo我的父親,我的父親[241]。

    &rsquo我覺得這真是太奇怪了,問老夫人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不叫我。

    她說什麼也沒有發生,她一直安靜地坐在老侯爵床邊,那會兒她閉上了眼睛,她想她可能要睡着了,她确實睡着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當她睜開眼時,老侯爵已經死了。

    &lsquo這就是死亡,我的孩子,是死亡。

    &rsquo她對烏爾班先生說。

    烏爾班先生說他們必須馬上請普瓦捷的醫生來,他要騎馬動身去請。

    他親吻了父親的臉頰,然後又吻了母親,于是便離開了。

    老夫人和我站在床邊。

    我看着可憐的老侯爵,突然,想到他應該沒有死,隻是處于一種昏厥之中。

    可老夫人卻不斷重複道:&lsquo可憐的布萊德,他死了,他是死了。

    &rsquo我說:&lsquo是的,老夫人,他确實死了。

    &rsquo我心口不一,這是我一時興起的念頭。

    接着,老夫人說我們必須等醫生來,我們就坐在那裡等着。

    有很長一段時間,可憐的老侯爵既沒有任何動靜也沒有任何轉變。

    &lsquo我以前見過人死亡。

    &rsquo老夫人說,&lsquo和眼下狀況非常相像。

    &rsquo&lsquo沒錯,老夫人。

    &rsquo我說,同時繼續思考着。

    夜已很深,可烏爾班先生還沒有回來,老夫人開始感到恐慌,她擔心他在黑暗中會發生什麼意外,或是遭遇強人。

    最後,她變得異常焦慮不安,決定下樓去院子裡等待兒子的歸來。

    我就獨自坐着,老侯爵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rdquo 布萊德太太說到這裡又停住了,最會講故事的人也做不出她這樣的效果,紐曼動了動身子,就好像是翻過了小說的一頁。

    &ldquo那麼就是說他的确死了!&rdquo他大聲道。

     &ldquo三天後他躺進了墳墓。

    &rdquo布萊德太太言簡意赅,&ldquo過了一會兒,我來到前門向院子裡張望,很快,我看到烏爾班先生獨自一人騎馬歸來。

    我等了片刻,想聽他與他母親上樓的聲音,但他們一直待在下面,沒有上來,于是我就又回到老侯爵的房間。

    我走到床前,舉着蠟燭靠近他,可不曉得為什麼燭台掉到了地上。

    這時,我看到老侯爵的眼睛睜開了&mdash&mdash睜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