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話語滔滔說黃金滾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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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于面紗後面,盡是刺激滿足的表情,已經在身體各部份細微動作中告訴沈神通了。

     第三個是金算盤,他不但沒有刺激滿足表情,甚至還稍稍露出不甚耐煩之意。

     金算盤既不滿意,亦無憐憫,他隻有不耐煩,然則他等候的是什麼?究竟什麼場面才可以使他覺得刺激和滿足。

     這些人似乎都已經瘋狂,沈神通暗中尋思,普通人若是變成瘋成,已經十分可怕,也已經十分不易制服,何況是這些一流高手。

     還有最麻煩的問題是,朝廷律例明文規定:凡是心神錯亂者,任何行為不負責任。

     所謂“任何行為”,自是包括了傷人、殺人在内。

     換言之,如果有人能證明金算盤、呂驚鴻、陶正直乃至黑夜神社殺手們都是心神錯亂者,則不論多少人被他們殘殺虐待而死,也都不能象待正常人一樣審判和制裁他們。

     這種法律在受害人乃親友看來,當然是不合情理之至,哪有殺傷人家、強奸人家、甚至殺死人家的犯罪者,不可以受懲罰的? 這過話說回來,若從另一個角度觀點來看,“懲罰”、“制裁”對于心神錯亂者其實已失去意義,法律本來就不是為“報複”而設,所以受害者以及親友也隻好自認倒黴了,誰叫你不是心神錯亂呢?不過如果有權選擇的話,相信你也決不肯自願變成一個心神錯亂者,雖然你明知可以獲得法律上若幹特權。

     總之,沈神通考慮到就算能夠把這些人統統抓起來,但如果他們到時一表現出心神錯亂征象,情況馬上會轉變,轉變成法律完全失去了效用。

     但這還不是問題,真正問題出在這些人,似瘋狂而又非瘋狂,除了某些情況之下,他們比任何人都清醒,更為理智。

     所以對付這種人,怎能大公無私地依法辦理呢? 上述種種觀察以及結論也是說時羅嗦,其實卻有如電光一閃就掠過沈神通心頭了。

     沈神通一回頭,已看見戰場中形勢的變化,那是石田泓一忽然以鬼魅般飄忽迅快動作,離開了木樁範圍。

     任何人憑常識也知道石田泓一若是沒有木樁以及細鋼絲的幫助,一定擋不住大牧場猛急如風火的沖殺攻勢。

     劉雙痕驚訝得不覺大聲道:“他想幹嘛?難道他活得不耐煩了。

    ” 他大聲說話,這一點使沈神通萬分激賞,因為此舉顯示劉雙痕果然智慧過人,原來劉雙痕不但發現陶正直對他生出“可怕”之情感,并且還知道陶正直必會回答他的疑問,于是就馬上利用這種奇異的(或者可以稱為嘔心)條件。

     “他絕不想死。

    ”陶正直果然回答,“我猜他大概要利用那些狼犬……” 石田泓一身形又飄忽又迅快,一眨眼間已經到達圓形茅屋。

     屋内數十頭狼犬急噪獰惡的咆哮吠叫聲聽來十分森厲刺耳,但他卻好象聽到仙樂一樣,因為它們不蛤可以救他一命,而且還一定可以咬死一些敵人。

     本來這是最惡毒的秘密武器,在預計中出到這一招,必可一舉殺死所有敵人。

     誰知大牧場的鐵騎不但個個武功高妙,大是超出事前估計,而且那些極堅牢的木樁,卻也忽然十分作怪,竟會被孫忍大槍挑折了八根之多。

     所以大牧場雖然隻分出一半人馬,而這半人馬也已死了一半,但石田泓一的确已支持不住,不得不發動最後的秘密武器,雖然這一來秘密已洩露,還有六個大牧場的人已不能再用這個方法對付,但石田泓一已經顧慮不得這麼多了,究竟性命是自己的,如果失去這條唯一的性命,就算大牧場人馬全部死光,這種戰果實在也跟他毫無關系了。

     石田泓一一下子就掠到圓形茅屋,并且依照預定路線,躍上茅屋頂中心位置。

     這時他的身體已經掉轉變成頭下腳上,好象“插水”一樣向茅屋頂插下去。

    雖然姿勢變成如此,但石田泓一自己卻知道并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但不吃驚憂慮,反而十分高興。

     因為他疾插下去的位置由頂屋直到地面,卻沒有阻隔,茅屋内本來有個巨大鐵籠,但這個位置卻開了個圓洞。

    不過如果地面仍然是地面的話,石田泓一就算不至于撞昏,也一定仍然處身狗籠裡面,不會覺得愉快。

     由于他知道有一個地洞,他可以很容易就躲入那還算寬敞的地洞内,因而犬群既對他不能構成威脅,而且若另有别的災害,他也隻不過是隔岸觀火而已。

     他下降速度極快,霎時已穿過茅頂,也穿過鐵籠上的圓洞,當他抵達地面時,一隻手也已經扳開一支鋼闩(沒有武功的人自然是做不到這一點)。

    他順順利利從輕巧翻闆一個洞口掉了下去。

     他還聽到翻闆打個轉之後“卡達”鎖起的聲響。

    這是使跟蹤而來的狼犬群不至于也掉在地洞裡的精巧設計,上面雖然下不來,但他知道可以随時出去,故此十分放心。

     可惜突然有一件不在計劃之内的情形發生,使他一切高興與放心都化為烏有。

     那就是當他提氣輕身想打個跟鬥,以便雙腿落地之時,頂門忽然一陣疼痛,那是被針刺的疼痛而已。

    可是頂門卻不是别的地方,頂門就是天靈蓋,亦即是嬰兒出生時頭頂軟凹微微跳動那一塊。

     人類全身許多地方若是被針刺入,那怕二三寸深也最多不過是疼痛而已,可是天靈蓋位置若被針刺一下,簡直就如心髒被刺中一樣。

     石田泓一“咕咚”一聲,象死豬一樣掉在地上,便不足為怪了。

     圓形茅屋的茅頂和闆壁忽然有三十幾個大火頭冒起,轉瞬間就變成火海一樣。

     别人不去說他,沈神通卻及時看見金算盤對于這一切(包括石田泓一倒插入茅屋,以及茅屋起火)完全沒有絲毫驚訝神色,因此不問可知,這一切情況他早已知道。

    換言之,金算盤即使不是這些事件的主角,也必定是支持以及介入得很深。

     茅屋做成的火炸彈使狼犬群瘋狂吠叫奔竄,這時鐵籠有一扇門忽然打開,犬群狂奔疾沖而出。

     它們沖出火海,卻還未可以自由逃走,因為它們也被拒馬圈住,而此時,大概它們早已受過攻擊馬匹的訓練,所以一有機會就自然而然會施展悍猛攻擊了。

     孫忍雖然能夠一槍挑飛兩隻狼犬,但馬腳仍然被另外兩隻狼犬咬中,頓時跌下馬來。

     其餘還有李政夫婦兩人亦是如此,僅隻是一照面間就被犬群弄得摔在地上。

     孫忍和李政夫婦雙雙一躍而起,反而精神抖擻,掣出刀劍,現在他們已不必顧及馬匹,反而揮灑自如。

     很多人常常被習慣支配,因而有很多顧忌,他們更常常被這些顧忌弄得束手縛腳,弄得連性命都丢掉。

     大物場的人就是習慣保護坐騎,所以木樁細鋼絲和狼犬群都構成莫大的威脅,這種習慣不是不好,在關外遼闊無垠的地方,加上他們的職業,坐騎的确萬分重要,可是換了地方,這種習慣就顯然變成累贅了。

     現在孫忍以及李政夫婦被迫棄騎步戰之後,情形反而立刻改善,隻見他們刀劍齊施,有時加上拳打腳踢,那群狼犬迅即有一半以上被殺死或無法行動。

     他們當然不是站着等候惡犬攻擊,而是迅速竄躍追殺,這種戰術一方面為了心愛坐騎之死而洩憤,同時又準備石田泓一出現而能夠主動圍攻追擊,他們無一不是經驗豐富的武林人物,一看茅屋火起得古怪,就知道石田泓一必定會再度現身襲擊。

     但是石田泓一好久還不曾出現,反而有三個黑衣人從地底鑽出來。

     他們顯然有某種方法可以使狼犬不攻擊他們。

    所以在他們牽制之下,狼犬攻擊力量馬上增加許多倍。

     沈神通一直不停注意金算盤表情(他占取邊角位置便是為了便于觀察)。

    直到這時才發現金算盤疑惑而又驚訝,還用手碰碰呂驚鴻,低聲說兩句話,呂驚鴻也有回答,不過由于相距稍遠,沈神通聽不見說話内容。

     但沈神通已經有很多資料可供推測了。

    何況李紅兒居然又能夠再度盯住陶正直,悄聲向他報告說:“他瞧着金老闆,他笑得好象很得意。

    ” 她這個報告使一切混亂情勢馬上給澄清了。

     顯然現在的局面很使金算盤吃驚。

    因為那石田泓一應該早就及時再出面領導攻擊行動。

     而埋伏在地底的人也不應該隻有三個,因為大牧場一共有十二鐵騎之多,假如全部投入戰場,以這麼少人手和犬群,絕對沒有必勝之理,由此可知埋伏地底的人手就算沒有十個,也至少有八個。

     可是其餘的人為何不現身助戰,石田泓一又因何故至今蹤迹杳然?難道他真的葬身火海中? 那陶正直得意笑容洩露了答案,他是機關埋伏之學天下無雙的“巧手天機”朱若愚嫡傳弟子,所以茅屋以及戰場内任何古怪他必能一眼瞧穿,同時亦可以肯定他必能轉輕易囫就予以相當程度的破壞。

     故此情況就變得古怪不合理,而且使得金算盤等人十分驚訝疑惑了。

     若以合理情形推測,那石田泓一應該緊跟着狼犬群出現,再加上十個八個殺手配合行動,則孫忍等人墜馬之時,必定沒有一個人能夠不身首異處。

     大牧場另一個領隊高手“天涯海角”徐奔已經施展出看家本領,人人才聽見弓弦勁響,拒馬圈内已有一名黑衣人和一隻狼犬齊齊翻倒,此外,還有一個從看台躍下的捧刀黑衣人被阻,暫時停止向戰場躍入的企圖。

     他這一手神箭絕藝實是非同小可,人人僅聽得弓弦響了一聲而已,但事實上卻是不同方向的三處地方都同時遭受到威力極強的攻擊。

     戰場内武功較弱的李政夫婦在極險中各自得到勁箭之助,不但反危為安,還連殺了四隻惡犬。

    可是武功最高的孫忍反而糟糕之至。

     孫忍并非武功方面不如敵人而糟糕,而是他那把特别厚特别重的利刀劈出之際,本來有足夠的時間可以砍死一隻惡犬,然後才招架黑衣人的東洋式長劍。

    問題卻出在他的眼睛,因為他眼睛忽然看見刀下那隻惡犬根本不是狗,而是人。

    不但是人,而且是個乳房相當巨大搖搖晃晃的女人。

     至于這個女人長得漂亮不漂亮?是年輕的或者年紀已老?孫忍就沒有法子分辨了,因為她四肢着地匍匐爬行如狗,一時可看不見面目。

     在孫忍這種情況之下,實在也沒有時間可以端詳觀察那個象狗的女人,他隻不過猛一叫勁煞住刀熱,敵人白刃已經電般劃過他胸口,孫忍大吼一聲,振腕一刀劈出,可是這一刀卻被敵人揮劍架住,刀勢顯然已沒有力量,故此立刻歪滑一旁,對敵人絲毫不構成威脅。

     這意思就是說,由于孫忍沒有斬斷那“女人”頸子,所以也不能及時封架敵劍,因此自己胸口便多了一道血痕,他魁梧的身軀隻搖晃一下便摔跌地上,他永遠不會爬起來了。

     如果有人現在去檢查孫忍的屍體,一定可以發現他死不瞑目。

     因為他敗亡原因不是技不如人,而是一念的“恻隐”,如果他根本不理會是人是狗,總之一刀揮過立即回刀自保,現在肯定還生龍活虎追殺敵人無疑,人身為當世高手,卻死得如此窩囊,如此不明不白,教他如何能夠瞑目? 徐奔以及其餘手下當然無暇評論孫忍死得瞑不瞑目的事,他們六張大弓一齊施展,弦聲連珠暴響中,隻見拒馬圈内三名黑衣人還有三隻惡犬一齊濺血跌倒。

     其中有兩個黑衣人乃是因勁箭牽制失手,而被李政夫婦劈死,但那個殺死孫忍的黑衣人,卻是被徐奔連珠快箭射穿了心髒而死。

     拒馬圈内人和狗的大量死亡,使得鮮血噴灑染污了許多地方,也使人感到陣陣驚心動魄的慘厲氣氛。

     茅屋火勢漸弱,石田泓一還不出現,不問可知他也永遠不會出現了,那兩個象狗一樣飛快爬行的女人則已顫縮于最遠角落。

     徐奔現在全副心神集中于那個捧刀黑衣人身上,他已經完全忘記拍檔孫忍發生的任何事情,這是因為他的穿楊神箭曾經被這個黑衣人随手用刀鞘拍落地上,故此他已估計出這個敵人功力造詣精深之極,一定是平生第一次碰上可怕的強敵。

     所以他忘掉孫忍而全神貫注那敵人身上,實在是很明智很正确的反應。

     看台上還有八名黑衣大漢,卻隻有五個飛躍落地,排成一列站在捧刀黑衣人後面,這等陣勢就算是普通人也明白,乃是六個對付六個人之意。

     另有一層深意,帶頭黑衣人打算獨力對付徐奔,所以命手下準備應付其餘的鐵騎,以免礙手礙腳。

     這種方式大有古代骁将挑戰之風,從前打仗往往雙方大軍對壘結陣之後,雙方各派骁勇大将出陣交鋒,在彼此數以萬計或更多眼睛注視之下,先來一場決鬥,這一場決鬥的勝負當然對軍心鬥志大有影響,不過現在不必分析讨論,以免離題太遠。

     總之,徐奔方面的人也全部立刻明白對方意思,所以五匹鐵騎驟然退後兩丈,隻剩下徐奔單騎匹馬凝立原處。

     徐奔厲聲道:“本人是遼東大牧場徐奔,你請報上名來。

    ” 那黑衣人微微舉手,自後一排五名手下便立刻退到台下。

     他又舉手掀掉鬥笠,露出濃濃眉毛和國字型臉孔,額上和眼邊一些皺紋則顯示出堅忍性格和風霜痕迹。

     “我是岩島健。

    ”聲音铿锵有力,一口北方話居然字正腔圓。

    “本來我也不過是旁觀者,我真正的對手是沈神通,但我卻很想知道石田泓一發生什麼事?還有七個埋伏在地底的人何以不現身,也沒有聲音?他們發生什麼事?” 徐奔當然不知道石田等人發生什麼事,但如果馬上回答不知道,好象也不大妥當,所以他先遊目掃瞥拒馬圈内血腥沖天的戰場。

     那李政夫婦已經躍出圈外,所以剩餘的七八隻惡犬也因失去攻擊對象而不再咆哮吠叫,另外兩個象狗一樣的女人還蜷縮于遠遠角落。

     徐奔并不注意那兩個女人,隻順便小心觀察一下李政夫婦,因為李政的妻子“貞烈夫人”已經受傷,他想知道的是她傷的嚴重不嚴重,是不是需要馬上敷藥以及馬上先送走她? 李政娘子外表上看來象個男人,唯一不同隻是身材矮細些,但男人中也有很多是矮細個子的,所以這一點并不成為她喬裝男人的障礙。

     不過她終究是個女人,所以躍出拒馬圈之後,身子就不知不覺倚靠着李政,好象這樣便能夠減輕她的痛苦。

     徐奔一時觀察不出李政娘子傷勢如何,但無論如何他胸中仇恨憤怒又加強了許多。

     他自己知道:“淩波仙子”之死(沈神通查出,而由劉雙痕剛剛通知他的),已經足以使他怒恨得可以殺死黑夜神社和金算盤等一切人,而現在加上了孫忍等人之死和李政娘子之傷,更是使他有如火上添油。

     但當前最重要之事,卻是如何使受傷無力拼搏的李政娘子先離開此地? 所以他沒有立刻爆發仇恨憤怒,回過頭還向岩島健微微一曬:“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就算知道,難道你認為我肯告訴你?” 岩島健大聲道:“你肯,因為我們兩個将是堂堂正正拼鬥,不靠人多,也不靠暗算詭計。

    ” 徐奔不禁肅然動容,點頭道:“你說得有理,可惜我不知道,所以無法奉告。

    ” 金算盤走前兩步,大聲道:“岩島先生,你是第二陣主角,你不應該介入這一陣的。

    ” 岩島健遲疑一下,才轉身向台上深深鞠躬行禮,道:“是。

    ”大步行開,一躍上台。

     但台下還有五名黑衣大漢,卻沒有跟他回到台上。

     金算盤又道:“徐兄,那五人原都是第一陣對付你們的,所以如果他們不肯認輸還要掙紮,你這一場還未算赢。

    ” 他的話其實已暗示那五名黑衣大漢都隻是副選之才,所以才有“認輸”“掙紮”等字眼。

    而岩島健遲疑一下才肯回到台上的小動作,亦顯示他心中認為這些黑衣大漢不會是大牧場鐵騎的敵手。

     沈神通朗笑一聲,徐徐走向岩島健。

     這時他帶在身邊的侍婢李紅兒可就派上用場了,因為沈神通在發出笑聲前,已經吩咐她幾句話,李紅兒走到崔氏姊妹身邊,她聲音低微清晰:“請劉先生想法子通知徐奔,真正殺手在那五個人當中。

    ” 劉雙痕和崔家姊妹本來就在一起,所以崔家姊妹聽得見,他也聽見了,在百忙中他還忘不了自言自語贊歎一聲:“唉,沈神通,真不愧是沈神通。

    ” 當然他不會耽誤沈神通的交代。

    故此,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