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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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巽庵、侄榮秋、侄孫醴泉、家人袁升、王洪、毛貴等二十餘人。

    初三、四兩日,天氣晴明。

    初五日,即得西北風,出口平穩;将午入洋,風益猛而雨且疾,漸形簸蕩。

    至将夕,更甚。

    夜間,天昏水暗,如片葉入旋風中,坐卧不能定,器皿門戶皆震動;眷屬并撲地,稍動則唾嘔不止。

    餘初抱兒于手,唯默禱神力保佑;及渡黑水洋時,與兒皆睡而未覺。

    夜間,兒起坐,索燭、索茶,号泣不止。

    家人王祿,唾洟蛇行至前,送茶半瓯。

    兒大呼其母,而顧姬卧于艙下,不能動,動即眩暈。

    但呼兒,不得近。

    燭旋滅,昏昏冥冥,風雷澎湃中,微聞母子遙遙呼應而已。

    久之,忽聞砉然如石破山頹,蓋懸床左右皆堆積木版釜蓋以千百計,每起一浪則滾倒如演團牌陣。

    既而思之,所以置于艙面者,防有變可持之凫水耳。

    又聞铮铮金鐵聲,則排列巨炮,将以禦盜也;惟時生死存亡,在須臾呼吸間。

    及天将明,每起一浪,即從半天而落。

     初六日,日出,稍定。

    問舟人曰:尚有三更路;每更約計六、七十裡。

    頃刻,皆曰即到鹿港口。

    向來從蚶江對渡,有一定港口,不能移易;乃風帆迅利,不得泊,收之不及,已駛過二百餘裡,近笨港落帆,入内洋下碇。

    北風極大,不敢行,終日在風浪中撞打而已。

    遠望副駕二船,不約而同入笨港矣。

    相距尚數十裡,隐約帆樯可辨,四面仍水天混茫,不見一物。

    至初九日,依然天清日朗,舟中人漸能起坐飲食矣。

    停泊四日,自謂無恙;然猝起風暴,或撞碎、或漂出,皆未可定,彼時固懵然也。

    笨港縣丞管裕疇,山東舊僚友也。

    是日破浪而來。

    嘉義縣王令廷幹亦至。

    各以小舟來迎。

    及初十日,乃促舟人起碇入港。

    行二十餘裡,仍以潮落不能行而止,彼意欲折回鹿港口也。

    于是,以小舟随系而下,挈海兒同登岸,姬女輩後至。

    是日,水平如鏡。

    初十日,住南港。

    十一日,住嘉義。

    十四日,由嘉義至茅港尾。

    十五日申刻,入府城。

    十八日,履任。

    行路凡七月,蹈危赴險,幸賴神佑,水陸平順。

    回首思之,猶深惴惴。

     後聞鹿港口沙汕不易收泊,笨港土名下湖口,易入;且至郡少行陸路二百餘裡,三船不約而同,亦神助也。

    副駕船在後見餘舟大半側入浪中,船底高出水上,有綠色燈球在帆樯上下隐現。

    沂泉見浪花中坐二小孩,身着紅衣;有雀入舟中,一立樯上、一入舟,翔視衆人而去。

    餘抱兒昏睡時,見有兩兒同卧,皆神佛幻象也。

    初拟抵閩留眷口僑寓省垣,有同行北上之門人王師儉于河幹告别時力勸挈兒女偕往,至中流甚悔之。

    及登岸,又深以為喜。

    越年,王亦以縣令分符閩中。

    王愛棠總憲眷屬由家起程入都,并舟而行,中途有與榮女議婚之說;後裕子厚郡守由京赴任,攜聘禮航海至台,亦佳話也。

    并記之。

     亦佳室詩文集跋 鹹豐癸醜冬,台灣平。

    客有自海上來者,持同安蘇鳌石師亦佳室詩文遺集見示,并世兄手函,丐言于餘。

    師以名進土揚曆中外垂三十年,初至餘鄉,惠澤遍桑梓。

    嗣幹以一鹗之薦,終身執弟子禮;後樹督幢于西蜀,複以廷尉緻仕,睽違函丈有年。

    洎備兵來閩,師已優遊林下,谒見于鳌峰鹭嶼間,諄諄以治譜相砥砺,猶親承衣缽如昔日。

    幹旋以憂去,及服阕,複奉命巡台,再入門牆,竊幸其矍铄如曩時。

    雲海迢迢,時通音問,期勉拳拳,迄以未能登岸日親杖履為怅。

    乃不久,而抱心喪之痛矣。

     師在官所至有惠迹,勤于政事,不屑以文章自顯。

    故詩若文,作于歸田後者居其半。

    然每一搖筆,辄能道其胸中所欲發,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湧出,無事絺章栉句而自無不與古作者相合;又好為有用之言,世所競風雲月露之詞,概屏之勿使犯其筆端。

    韓昌黎所謂闳其中而肆其外者,殆以人傳其詩文,非賴詩文以傳其人也。

     道光庚子、辛醜間,英夷擾我邊境。

    公督江蘇糧台,值多艱之會,作不平之鳴,所作尤多。

    如時論、策書、所聞各篇,悉本忠憤所蓄以發為至當不易之論。

    至今讀之,猶凜凜有生氣。

    其示子士準書,論戰陣之法,引楊忠武公之言為訓。

    惜公歸道山久,不能與當世将兵者大聲疾呼之以作士氣而敵王忾。

    餘于此,又不勝泰山梁木之思矣。

    因書以跋公集之後。

     祭殉難各官文 維鹹豐三年歲次癸醜九月某日,某等謹以清酌庶羞瓣香束帛之儀,緻祭于皇清敕授宣德郎噶瑪蘭通判鈞伯董君、皇清诰授奉直大夫知州銜調署台灣縣知縣南鄉高君、皇清诰授奉直大夫候補同知調署鳳山縣知縣仲甫王君、皇清敕授登仕佐郎鳳山縣典史兼興隆裡巡檢桐園張君之靈曰:嗚呼!古皆有死,至君等之死,而下與河嶽并壽,上與日星争光。

    南鄉、仲甫、桐園既于四月二十八、九日先後撄國之難,而授命于小醜之跳梁;某與在事文武,亦曾克殚厥力,殲彼巨憝,以瀝祭于俎豆之旁。

    閱今四越月,甫得順夷庚之軌道,纾軍帖之倉皇;慘接頭圍王縣丞之禀,知鈞伯複因緝捕枭匪,遇害于梅州之莊。

    此皆由某等之不職,不能感化頑梗,緻莠民得肆其披猖;而亦初不料台人之蠢野,以戕官為兒戲、以殺越人于貨為家事之常。

     嗚呼!君等其諒餘之不敏,毋亦天阨我台而毒流乎此邦!茲且勿論憲典之弗克振,兵氣之不能揚,第念鲲身七折,孤峙危疆;帝阍道隔,瀛海波長。

    矧粵氛之未盡,遲鲵觀于建康;繄小刀之倡亂,尚豕突于廈漳。

    我台事之起已告警一十數次,曾不聞一兵之出、一饷之赍,而拯我于驸轍之涸、蠶箔之殭;即今蛤仔灘之兆變,徒歎息于空拳莫張。

    惟君等生為國家之桢幹,死當骖箕尾于雲鄉。

    苟靈爽之未沫,異默挽此頹綱。

    亟通謂于鈞軸,以心廑夫邊防。

    俾舳舻之銜接,移辎重與軍裝。

    仰神旗之護佑,勿空赍乎盜糧。

    庶某等得所藉而益奮,消祆火而掃欃槍;一以雪死者之恥,一以表國紀之彰。

    此私衷之不獲已,伸祈祝于蒼蒼。

    但願疆宇底定,馳牍廟堂;葺崇祠以報德,敬世守而弗忘。

    及今聖天子推恩幽曠,循以死勤事之祀典,必将頒奎藻、垂天章。

    且賞延爾子孫,知君等之烈傳橫草,他日大書于史,姓氏曆百代而猶香。

    尚飨。

     記台灣草木狀 海外有春無冬,花木多見所未見者。

    七裡香,葉如黃楊,先實而後華,結子如天竹。

    珊瑚火齊,累累欲墜。

    入夏則花,白如雪,清馨撲鼻,謝而複榮,如瓊林然。

    蓮霧果,上銳下圓,如蒜,其心微皺,有紋如紅絲,味如蘋婆。

    黃梨,一名菠蘿,無幹有葉,如鳳尾。

    或雲産鳳山,故名。

    蒂有柄,似金瓜,芒刺周匝,為魚鱗、為猬毛,削之,去颠末,機陳若■〈兆上鼓下〉鼓,斑斑圓暈,作古錦文。

    味甘涼,沁心脾。

    洋桃,或四棱、或五棱,小而色綠、文理直者甘,大而微黃、棱角不甚周正者酸。

    橫斷之,似車輪;去其廓,又如白蘋初放。

    瓣中有微核如橄榄仁,入口稍澀亦相似。

    芭蕉果,初花大盈尺,如紅蓮下垂,重且數斤,花謝結果,如橘瓤,先合後分,長而屈,當即志乘所雲羊角蕉,以象形得名。

    熟則古玉半環、木梳無齒,破而食之,味同瓜瓤,而膩過之。

    波羅蜜,大如西瓜,周圍鱗甲略似黃梨而色綠,剖之有汁似煎饴,與芭蕉果味相近。

    其子如豆,可煮食。

    番蒜,微黃,如柿。

    迦藍頭,青皮團簇如佛頂,配以洋桃為禅杖頭、蓮霧果為铙钹、黃梨有柄為鈴铎、七裡香之子為念珠,令人望苦海而思寶筏也。

    其餘見所未見者尚夥,吾無能名雲。

     斐亭偶記 道署斐亭,以左右多修竹而名。

    亭兩壁畫松。

    海潮初起,濤聲如在戶牖間。

    階前多雜木萌蘖之生,一、二年而拱把矣。

    或請芟夷之,雲此惡木名苦楝。

    應之曰:苦而能煉,當留以自勖。

    階下有草名含羞花,微拂之即枝葉卷縮委垂,逾時仍舒放如故。

    此外杈枒梗塞者,每因牽礙拔去之;是可悟柔順自全之道。

    夏旱多風,嘗得句雲:狂飙不管蒼生苦,吹散為霖多少雲。

    喜雨應時,庭前以布幕承之,列大甕藏水于牖下,掃葉烹茶、澆花灌菜。

    客問甕中何物,笑而答曰:此天賜宦橐也。

    題壁間句雲:随地種花無運甓,入林聽烏勿栖籠。

    畜白鸠一雙,為澎湖産。

    其音嗚咽,如窮民愁歎聲。

    雌者因伏卵為狸攫去,父母愛子而不自顧其身也有如是。

    仆獲一雀,籠樹下,其雛早晚銜草蟲三市反哺;居官者可知小民羁累之苦矣。

    偶見狸于花下捕蝶而不可得,以翅粉眯其目也。

    于此悟行軍之法。

    畜山雞将三載,今去官,始縱之曰:與爾同出籠也。

    數日,門人張朝清贈海兒一雞,即前所放者,去其縛,伏階前不忍舍,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味腴堂詩稿序 婁子嘯亭,餘鄉如臯人也。

    嘉慶壬申秋,同補弟子員,并受知于文遠臯宗師。

    聞其以詩鳴,黉序有聲,乃郁郁三十餘年,以食饩老,而詩且以窮而益工。

    生平來往江淮間,多模山範水之作。

    金陵對月、沛上歌風諸篇,其壯遊得意時乎!道光戊戌遊越中後,以書記偕湯敬亭太守從戎海島,磨盾枕戈,欲展其才而未果。

    流離悲憫,境且益窮,而詩亦益工。

     甲辰,餘由蜀入閩,過武林相遇,約為湖上遊。

    山光水色間,各述其囊中句,扣舷而歌之。

    越年,予扶服旋裡,奉慈匶安窀穸。

    嘯亭往來吊問,河水夜合,膠舟不能返複。

    患微疴,停至十餘日。

    氈笠缊袍踞坐一葉中,藥爐茗碗錯列床前。

    手南華一卷,翛然如羲皇上人。

    剪燭久談,諄諄以詩草相付托,而語多不祥。

    回裡未久,果作古人。

    哭之曰:去年湖畔招遊,執手流連襟上酒;昨夜河幹送别,托孤鄭重箧中詩。

    葢紀實也。

     迄丁未服阕出山,過其廬,已不勝宿草之感。

    展拜畢,于其長嗣銘恩索遺稿,得文一卷、詩二卷,即于道中選輯,存十之三、四,傳世固不在多也。

    抵台,簿書旁午,校訂未遑。

    歲暮稍閑,以詩若幹首付棗梨,文集俟諸異日。

    嗚乎!久要不可忘,死友安可負耶?梓成,弁數言于簡端,同全稿緘寄敬亭諸同人訂正,再補遺續編;仍将原本授銘恩昆弟謹藏之,俾無忘手澤焉。

    嘯亭有知,其亦可無憾于九京之下也夫! 東瀛試牍三集序 客有自海上來者,谒餘而問曰:台陽,岩疆也;使者,兼兵刑劇任也;苟有餘力,盍少自暇逸!乃萃諸生徒,擁臯比、弄鉛椠,何子之不憚煩?且政事得無荒否?曰:方言不同,以文字通之;犷俗不擾,以詩書馴之。

    舉善則民勸、舉直則民服,校士與牖民,似不相謀而實相感。

    制科取士,賓興賢能,化民成俗,一以貫之者也。

    作吏二十年,此事未廢;矧忝為學臣!敢廢學乎?客曰:仕不忘學,既聞命矣;所謂學者,豈唯是絺章琢句,絜短長、較工拙雲爾哉?抑弋虛名耳。

    曰:不治其流,曷溯其源?不揣其末,曷尋其根?由文而行,由藝而德,引以正鹄,則心不外求;範以馳驅,則才不泛鹜。

    有以取之,無自棄也;有以榮之,無自辱也。

    誘掖以此,獎勸亦以此。

    餘豈導人以好名哉?餘不得已也。

    客唯唯而退。

    時,劉芑川廣文輯試牍告竣,即以記于簡端。

    道光庚戌六月望日。

     虹玉樓賦選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