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拉利看見了

關燈


    ”A元君以及其快活的語氣說道。

    昨晚他也灌了不少黃湯,今天卻如此精力充沛,可見應該是個相當可靠的合作夥伴。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陽光普照,心曠神怡,雖然寒風陣陣,卻已毫不在意。

     我們坐在A元君的愛車“MG-RV8”上面。

    他心情似乎很好,手握方向盤,還直哼鼻歌。

    我受到感染,也跟着哼起歌來。

    他哼的是“憂歌團”那首“讨厭啦”。

     A元君驅車穿越白桦林,離開别墅區。

    這輛MG的引擎排氣量有四千CC,據說往年是名車,後來停止生産,去年才又開始制造,但隻限定生産兩千輛。

     “這部車真不錯,簡單樸實又實用。

    ”我這是真心話,不是在拍馬屁。

     “哈,到現在你才知道!”A元君眉開眼笑,似乎得意萬分的樣子,哪知—— 出了那片森林,來到一望無際的高原農耕地帶時,車卻出毛病了,陣陣白煙從墨綠色的引擎蓋縫隙中噴出來。

     “哎呀!”A元君先發覺,立刻慘叫一聲。

     “怎麼……啊,冒煙了!” “慘了。

    ” A元君歪着脖子,似乎狼狽萬分的樣子。

    他放慢車速,但那白煙卻有增無減,眼前視野已是一片白茫茫。

     “糟了,怎麼搞的?” A元君将車子停到路邊,熄了火,拉起手煞車。

     “抱歉,我去檢查一下。

    ” 他跳出車外,以戰戰兢兢的神态打開引擎蓋。

    大量白煙(……像是水蒸氣)冒出來,八成是散熱器出了問題。

    進來的國産車已很少見到這種典型的“引擎病”了,真不知道此時此地我是否要奚落一句“不愧是MG呀”。

     老天保佑能修好——我一面禱告,一面下車。

     可能是飯後吃的感冒藥已生效,隻覺得神清氣爽,病情大有改善。

    我十指交握,高舉雙臂伸懶腰,然後叼着香煙環顧四周。

     白桦樹林遙踞後方,八嶽群山雪花蓋頂。

    柏油路又長又直,兩旁有大片菜園,種的是高山蔬菜。

    農閑期即将到來。

    附近見不到半戶人家,離國營道路好像還很遠……就在此時…… 在祥和甯靜的高原景色之中,蓦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身影。

    那身影穿越廣闊無垠的菜園,朝這邊接近——菜園中央有一條路,和這邊的馬路平行。

    那是…… 我不由得驚呼一聲,眯起眼睛注視那道身影。

     “難道……” 身穿紅夾克,白胡子随風擺。

    亮麗的打扮,即使在遠處也可認出來…… 我很自然就想起昨晚K子說過的話。

    白胡子紅衫衫……那麼,這位老翁敢情就是鄰村的葛西源三郎了。

    這樣的話,他坐的便是…… “那就是……法拉利?” 我已暈頭轉向。

     為何說那是?…… ——就是那個……那個衣着光鮮的老翁,常坐法拉利出來的……上次不是說過了嗎? 昨晚K子說過的話,還有她的聲音,以及前前後後的狀況,如今又一幕幕浮現在我腦海中。

     ——是呀,常常坐呢,所以在這一帶很出名。

     ——啊,是黑的呢。

     ——我見過好幾次。

    葛西先生身穿紅夾克坐在上面,白胡子随風飄動……好一副老英雄的氣派。

    第一次看到時,我還吓了一跳呢。

    不過,那模樣真是帥極了。

    據說那時他長久以來的夢想,如今依然美夢成真了。

     “……哎呀!”我忍不住呻吟一聲。

     原來如此! K子的确說過“葛西常坐法拉利”和“是黑的”,但她從未說那“法拉利”是一輛“車”。

     ——聽說以前他妻子是因車禍而喪生的。

    當時他開車出了車禍,妻子就坐在他身邊,不料天人永隔……所以葛西就指天發誓,說此後一聲絕不再握車子的方向盤…… 對,葛西已如此發誓,我卻自作聰明,自行往錯誤的方向解讀。

    K子并未說他有買車,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亂想。

     ——不買紅的,買黑的,太樸素了吧?是新車嗎? ——不是那樣啦。

    據說是搬來此地之後,結識了一位朋友,拜托那位朋友便宜一點賣給他的。

     她說“不是那樣”,并非再說“不是新的”,而是指“不是車子”。

     ——那位朋友姓鈴木,是法拉利以前的主人。

    葛西先生去他那邊玩的時候,看到法拉利就愛得不得了,一定要買下來……聽說是這樣。

     ——不過,他年紀那麼大,坐在上面實在不容易……要駕馭自如,一定要費一番苦心吧! ——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對不對? 這是U山的感想,K子則回答: ——言之有理,若是你U山先生,就絕對做不到。

     當時U山的反應,我還以為是“如此謙虛”而大感意外。

    其實他并不是在說自己的駕駛技術不夠好,而是他以前就已聽K子說過那“法拉利”并不是一輛車——所以才…… 憊有,住在樓上的堀井夫妻養了一隻貓,取名為三毛。

    U山讨厭這個名字,大發牢騷,後來談到“法拉利”時,他曾說: ——唔,法拉利,太好了,這個我最欣賞。

     原來他不是在說“欣賞法拉利這種車”,而是指“取名為法拉利”,是在表示對這個名字的支持。

     我搖搖頭,再度望向菜園對面那條馬路。

     沒有錯,葛西所坐的“法拉利”并不是一輛車。

    那“法拉利”此刻正在馬路上奔馳,換句話說…… 9 “绫辻先生,沒辦法了,修不好。

    ”A元君無精打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回過頭。

     “水箱好像破了,水都漏出來,隻好叫拖吊公司來處理了。

    要不要先回别墅區去呢?那邊比較近。

    反正,現在一定要先找到電話……” “A元君,你看。

    ”我說着,伸出右手。

     “什麼?” “看那邊,正在馬路上跑的那個。

    ” “唔……哦!” “昨晚K子說的「法拉利」,就是那個。

    ” “法拉利……嘎,什麼?”他望着我指的方向,狂叫一聲。

     “奇怪,那不是馬嗎?” “沒錯!”我用力點頭。

     “所謂「法拉利」,就是那匹黑馬的名字。

    坐在馬背上的紅衣老翁便是其飼主葛西……看到沒有?” “……”A元君目瞪口呆,我卻已從“法拉利是馬”這件事,推測出了一些來龍去脈。

     K子一定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來欺騙我們。

    她會那麼說因為老早已認定“法拉利一詞就是指葛西的馬”。

    順着心中的想法,用字遣詞自然會變成那樣——隻是如此單純的事罷了。

     “葛西那「長久以來的夢想」,就是想要擁有一匹駿馬,騎在馬上奔馳四方。

    至于「法拉利」這名字,大概是其前任飼主鈴木取的。

    鈴木可能是對跑車之類很感興趣,所以才如此命名。

    因為法拉利車的标志就是「躍起的馬」——昔日葛西去鈴木的牧場玩,無意中見此黑色駿馬,非常喜歡,便央求鈴木便宜一點賣給他。

    ” 我如此說明,A元君卻仍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并且睜大雙眼,一下看看我,一下又望向那匹逐漸遠離的黑馬。

     “你還記得那張「葛西家略圖」吧?” “……嗯。

    ” “連接住屋和小屋那條小徑的旁邊,有棟長方形建築物,當我問那是什麼的時候,K子怎麼說?” “這個嘛……”A元君歪着脖子,似乎很沒把握。

    “她說,是放法拉利的車庫。

    ” “不對!她說的是「本來是倉庫,後來整修改建過,是為了法拉利……」我聽到這裡,就擅自認定那是車庫。

    其實那是用來安置那匹「法拉利」的馬廄。

    ” 當我說到“原來如此,是車庫嗎?”的時候,K子可能想要回答“不是”吧?但很不巧,那時已醉醺醺的U山又插嘴打岔,使這個錯誤的認知一直沒有改正,然後就聊到别處去了。

     “——此事既已澄清,你對葛西家那件殺猴案有何看法?” “這有影響嗎?” “有。

    ” “哦……” “昨晚我們最後的結論是說,兇手離開主屋前往小屋的路線隻有一條,必須經由庭院中的小徑,回去時也一樣。

    還記得嗎?” “唔,不錯,我記得很清楚。

    ” “但是,根據那張圖,馬廄就緊鄰那條小路。

    這表示什麼?” “表示什麼……”A元君沉思半晌,好不容易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擊掌說道: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法拉利應該有看到兇手走過去,對嗎?” “正是,法拉利看見了,這表示什麼?” “和《銀星号事件》的部分情節很像。

    ” “答對了!” A元君真是偉大,因為對他而言,此時此地應該隻關心愛車的毛病,根本就不該理我這些問題。

     “葛西養的那些動物都很怕生,除了飼主之外,任何人都不能接近,一接近就或吠或吼或咬……隻有被殺害的猴子小新是「唯一的例外」。

    既然這樣,那駿馬法拉利就不是例外。

    若有陌生人走到馬廄旁邊,那法拉利必定會驚恐萬分,嘶叫不休,但事實上——” “案發當夜,萬籁俱寂。

    ” “K子也說「鴉雀無聲」,這當然表示連馬的嘶鳴聲也沒有,因此……” “因此,「問題在于法拉利沒叫」。

    ” A元君以“想通了”的表情說到,随即又歪起脖子說:“唔,可是,飼主葛西不是有明确不在場證明嗎?” “不錯,他有不在場證明,所以不是兇手。

    如此一來,隻有一個人可能是兇手。

    ” “咦?那是誰呢?……啊,原來如此!” “知道兇手是誰了吧?”我問道。

     A元君點頭答道:“是鈴木,對不對?” “除他之外,别人都不可能。

    法拉利雖已被葛西養了好幾年,但鈴木是它的前任飼主,在鈴木面前,它必定十分溫馴,不會吵鬧,所以……” 所以案發當晚,鈴木在前往小屋及返回主屋時,雖然都經過馬廄,但法拉利卻完全不害怕,毫無警戒心,不嘶不鳴保持安靜。

     “因此,真兇定是鈴木,動機是痛恨猴子。

    ” 我說出最後的結論,然後點燃香煙,深吸數口,但因病體尚未複原,所以仍就覺得乏味已極。

     “……這樣,「解決篇」就到此結束。

    哈,真是神清氣爽,大快人心。

    ” 在我和A元君交談之際,那匹黑色駿馬已然馱着白髯紅衫的老主人,消失在另一邊的馬路盡頭。

    暮秋時節晴空萬裡,神駒異叟絕塵而去,高原風光無限旖旎。

     “那麼……” 我望着MG說道。

    那引擎蓋仍未關上。

     “隻好叫拖吊公司了。

    我們要回别墅那邊嗎?還是往國營道路走?” 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要花很長的時間。

    本欲在黃昏之前趕回京都,現在這樣子,看來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10 十一月十四日晚上發生在葛西源三郎家中的“殺猴案”,與一周之後宣告破案,真兇就逮。

     兇手名叫A,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就住在同一村落。

    據說,他是在案發當晚碰巧行經葛西家後面馬路時,發覺一隻猴子躲在小屋内,隔着鐵窗布瞪他。

    他心生不滿,勃然大怒,于是從未上鎖的後門潛入室内(鞋子脫在外面),随手拿起旁邊的雪帽和冰鎬,将那猴子活活打死。

    現場的垃圾桶倒了,據稱是因他行兇後欲逃走時,不小心撞倒的。

     K子從堀井太太,亦即山田之妹廣美那裡聽到這消息後,便打電話通知我,我才得知真相。

    雖然我推理錯誤,牧場主人鈴木并非真兇,但我并未大感錯愕,因為現實上的案件大抵都是如此,猜錯了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