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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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各把一碟精嫩的肉片倒在碗裡,稍為攪一攪,就倒在鐵鍋裡去烤。

    标準的牛肉,配着大蔥大蒜,給猛火一烤,香味直透到腦神經總部。

    我們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幾盤牛肉,另外還加上燒餅、蘿蔔及半斤蓮花白,到了算賬時,那位切肉專家口中念念有詞地在打算盤,然後以洪亮雄壯的聲音喊道:“一塊四毫兩不找。

    ”一塊四毛夠四個人吃一頓道地的烤牛肉,既醉且飽,這是什麼光景! 後來我曾到好幾家烤牛肉的館子去嘗試,可是吃來吃去,總不如宣武門内那一家。

    我問店主人為什麼不擴充門面。

    他說這間店是祖傳的,到如今已經第五代了,風水好,生意興隆,假如擴充門面,恐怕風水被破壞。

    店主人為着維護風水,很忍心地讓許多衣冠楚楚的顧客在店裡期待,這是個過失。

    話又說回來,隻因顧客那麼幹焦急地在期待,饑腸辘辘,所以吃起來也特别香。

     北京不但以烤鴨、涮羊肉、烤牛肉著名,就是吃豬肉也有這麼一個遠近馳名的鋪子。

    在西城缸瓦市的路東,有一間名叫“白肉居”的鋪子,是專門吃豬肉的。

    燒、炖、煎、炸、烤、煮、爆、炒,各種各樣的做法,把一隻豬的心、肝、腦、舌、肺、腸、肚、尾以及全身各部分的肉做成一百幾十樣菜。

    我記得第一次我和幾個朋友去光顧時,隻吃一個白切肉、炸豬腸、爆雙脆、燒蹄膀。

    吃飽之後,三天來肚子也不覺得餓。

     北海公園的仿膳的廚子,擅長做點心。

    别的不用說,光是炸春卷、醬炒肉末、銀絲卷等幾件,已夠人念念不忘。

     以上所說的專門的菜,多是小吃。

    假如一個小家庭的夫婦兒女,或三五個知己,到這些館子去吃,是最适合。

    至于大場面的應酬,須到東興樓、忠信堂、同和居、緻美樓那一類的大菜館。

    北京的經濟大權操在山東人的手裡,而糧食店、綢緞店、大酒樓、大旅店多是山東人開的。

    鄒魯的遺民,落落大方,他們所做的菜多是分量重,味道濃,普通人吃了五六道菜,再也吃不下去了。

    剩下的紅燒大魚、鐵扒肥鴨、紅燒蹄膀那三四道菜,客人隻能面面相觑,有招架之方,沒有進攻的勇氣。

    幸虧北方人厚道,這些吃不完的菜,老闆很鄭重地叮囑夥計送到貴府,誰也不會覺得失望。

     北京的大菜中,我最愛吃芙蓉雞片這一味。

    高明的廚子把雞片做到那麼白嫩香甜,表面上酷似豆腐,吃起來,這才知道是快要生蛋的油母雞制成的。

    從此我知道中國菜的做法,炸、炖、煮、煎都很容易,最難的就是“炒”這一門。

    老實說,自離北京後,我走遍大江南北,始終吃不到一次比較适口的芙蓉雞片。

     這些專門的菜館和大菜館,隻是離開學校後,在社會混飯吃時,才有機會親嘗。

    在校讀書時,我是個苦學生,每月的飯費能夠勉強應付過去,已經算是大幸運,哪裡敢希望吃什麼大菜或專門的菜? 但是,北京的小菜一點也不壞。

    記得在校時,每逢星期日,我總要跟摯友齊思和先生(齊先生為史學權威,學貫中西,燕大史學系主任)到校外的一間小飯館去吃一頓。

    這間小飯館的老闆,名叫長三,他知道我們愛吃炒伊府面(每盤一毛五分)、酸辣湯(一碗六分錢)、鹵豬蹄(随便切兩三毛錢),有時還加上一碟紅燒蝦段(約四五毛錢),或一碗溜黃菜(兩毛錢),另外還加四兩蓮花白。

    海味山珍,酒肴并備,不用一塊幾毫錢,兩個人可以飽餐一頓。

     老實說,各省各縣都有幾道好菜吃,但是真正考究食譜,還是數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