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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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個薄暮時分,誠動身向夢德出發了。

    蹬着高底木屐一路疾走的少年一步一打嗝般的腳步聲,似乎也象征着此刻正處于一種發作狀态,隻是這發作并非源于真正的沖動,而是故作的激情。

     誠進了酒吧,摘下帽子向女人們打了個招呼。

    雖然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傻,手卻不客氣地給自己幫倒忙。

    一時找不到适當的話題,誠隻好将帽子卷成一團擦拭吧台。

    忽而想起自己大概是受了舍監的影響,誠連忙停住了手。

     叫朱實的女招待半身塑像般順着吧台沿滑了過來,問誠想喝點什麼。

     “這位年紀還太小,你給他倒酒反而使他為難。

    ”老闆娘在一旁打圓場道。

     “沒事兒,沒人逼着我喝。

    ” 誠不客氣地答道,對自己的冷傲頗有幾分得意。

    接着,誠盯着朱實略略虛浮的眼睑,開門見山地問道: “朱實,請告訴我你的真名叫什麼?” “哎呀,你這是查戶口呀。

    ”女人敷衍道,最後又說“朱實”就是自己的真名,一眼便知是在撒謊。

    這時正好客人進來,話到此處便不了了之,誠隻好作罷。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誠獨特的性格對其現實生活的影響。

    苦心積慮制定出的方案,在未能順利完成第一步的情況下,誠完全沒有考慮到應該臨機應變從第二步做起。

    誠的固執在考試時尤為明顯。

    答題必從第一道答起,無論第二道題如何簡單也絕不會打亂次序。

    誠的頑固幾乎接近于迷信。

    誠相信一旦将秩序打亂将會全盤分崩離析。

    這種思維不僅局限于考試,對于生活也同樣以此為标準。

     冥想時,少年每每為自己的種種低級趣味陷入自我嫌惡無法自拔,卻不知為忠實于自己,厚着臉皮追着酒館女人刨根問底在女人眼中是怎樣的低級趣味。

     此後,誠每隔一日便去夢德。

    頭一回先是頗具優等生風度地僵坐了半個小時。

    第二次點了杯蘇打水,又向女孩問起同樣的問題。

    面容白皙的誠略帶孩子氣的舉動,漸漸被女人們看作是為掩飾下流而故作的天真。

    “那個人眼睛倒是挺好看,就是嘴唇太紅,一副色眯眯的樣子。

    嘴唇紅的男人就像螞蟥一樣,最讨厭了。

    ”有一天朱實在老闆娘前說起誠。

    誠越是追問,朱實越使起性子來。

    别說名字,對誠的态度也比先前冷淡了許多。

    女孩的疏遠,如果誠自負地将之判斷為是對自己情有所鐘尚可有救。

    然而,誠卻像具有學者良心的細菌專家成天盯着顯微鏡一樣,一心想着打聽女孩的名字。

     有一天,誠走進酒吧,瞥見朱實和一個混混模樣的青年正在閑聊。

    朱實瞄了一眼誠,對着小混混嗲聲嗲氣地說:“今天可别再來查人家戶口喲。

    ” “查戶口?”男的接過話茬。

     “是呀。

    這裡有一位據說是我三歲時失散的親弟弟,成天打聽我的真名,一心想認姐弟呢。

    ” “你告訴他不就得了。

    ” 兩人故意放大了嗓門。

     “我的本名呀,隻有他才知道!”朱實轉過臉對誠說道。

    誠似乎明白了什麼,臉色發青地站了起來,猛地揮出一拳。

    男的誇張地倒在了地上。

    這幕一廂情願的鬧劇如果沒有老闆娘的制止,還不知鬧成多大的醜聞。

     老闆娘溫柔地拍了拍誠的肩,示意讓他趕緊離開。

    誠幾乎哭了出來。

    那一拳,連誠自己都始料未及。

    事後回想起來,誠被自己的魯莽驚出一身冷汗,要是被風紀委員知道後果将不堪設想。

    這種有違一高生本分的行為,無論從哪方面都無可辯白。

    然而這莽撞的一拳,卻讓誠稍稍體味到了愛情的滋味。

    從此,聰明的少年從日課中删去了戀愛時間(第一項以失敗告終後,後面的幾項也成了一紙空文)。

    這意料之外的一拳,被誠當作私家版的箴言及教養,深深地封存在了記憶的深處。

     對于此次的失戀,誠還是頗有些小小的得意。

    誠終于還是告訴了愛宕。

    愛宕首先對誠的保密工作加以贊賞,之後對誠的行動和朱實的心理作了一番分析。

    愛宕認為朱實已習慣被别人稱呼假名,誠的行為則妨害了朱實的習慣。

    結論當然是誠的錯。

    據愛宕的說法,男人愛的是本質,女人愛的則是習慣。

    愛宕邀誠去夢德卷土重來,誠斷然拒絕。

    自那以後誠再也沒有推開過那扇法式門。

    誠對自己的固執從内心感到喜悅。

    這次人生體驗就像一枚胡桃不用打破堅硬的殼,隻在掌心裡把玩的喜悅。

    誠的喜悅,與之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