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章 如此良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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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大衣,步履輕快地拾上俱樂部的台階;做工的人在街上徘徊着;女人——那些在晚上這時特别孤單的女人——孤單單一個人成串地向東走去——輕搖慢擺地走着,舉止上帶着企望,夢想着好酒和一頓好晚飯,或者偶然有這麼一分鐘,夢想着出于愛情的接吻。

     這些無窮盡的人,在街燈和移動着的天空下面各自走各的路,全都沒有例外地從春氣的動蕩中感到某種幸福的鼓舞;就象那些敞開大衣的俱樂部會員一樣,全都沒有例外地擺脫掉一些自己的階級、信條和習尚,或是歪戴着帽子,或是步履輕快地走着,或是嬉笑,或是沉默,從這些上面表現出他們在蒼天的熱情籠罩下都是同類。

     波辛尼和瓊默默走進戲院,爬上自己後樓座的座位。

    戲剛才開始,半明半暗的場子裡,一排排的人全向一個方向注視着,望去就象一個大花園裡許多花開向着太陽。

     瓊從來沒有坐過樓上後座。

    從十五歲起,她經常都是陪自己祖父坐的正廳,而且不是普通的正廳,是最好的座位,靠中間第三排;老喬裡恩好幾天前,從商業區回來,就向葛羅甘一包因票店定下了;他把戲票藏在大衣口袋裡,和自己的雪茄煙匣和舊羊皮手套放在一起,交給瓊留到當天晚上才取出來。

    祖孫兩個就這樣坐在前排——一個是腰杆筆挺的老頭兒,一頭修整的白發,一個是瘦小的身材,精力充足,心癢癢地,金紅色的頭發——把什麼戲都看個飽;回家的路上,老喬裡恩常會講起那個演主角的:“啊,他不行得很!你要是看過小包布生就知道了!” 瓊本來滿心歡喜地盼望着今天晚上;這是偷來的,沒有長輩率領着,斯丹奴普門那邊做夢也不會想到,還當作她在索米斯家裡呢。

    她這次扯謊原是為了自己的情人的緣故,所以指望得到報酬;她指望這樣一來可以沖破綿密寒冷的雲層,使兩人之間的關系——近來是那樣令人迷惑不解,那樣痛苦——重又恢複冬天以前的晴朗和單純。

    她這次出來有心要談些體己的話;她眼望着戲台,眉心裡皺成一條縫,什麼也看不見,兩隻手放在膝上緊緊勒着;心裡面疑妒交集,象無數蜜蜂頻頻刺痛着她。

    波辛尼有否體貼到她的苦衷,很難說,總之他一點沒有表示。

     幕下。

    第一場戲完了。

     “這兒太熱!”姑娘說;“我想出去一下。

    ” 她臉色慘白,而且知道——這樣神經一刺激,她什麼都看出來了——他在感到不安和内疚。

     戲院後面有一座臨街的涼台;她跑到涼台上去,憑欄不語,等他開口。

     終于她再也忍不住了。

     “我有句話要跟你說,菲力,”她說。

     “是嗎?” 他的聲音裡那種防範口氣引得她兩頰飛紅起來,不由得脫口而出:“你簡直不給我機會跟你親熱;你有好久好久沒有這樣了!” 波辛尼瞠眼望着下面的街道。

    他沒有回答。

     瓊激動地說:“你知道我要為你盡我的一切——我要成為你的一切——” 街上升起一片嗡嗡聲,又被一聲尖銳的“叮叮”聲刺破:啟幕的鈴子響了。

    瓊沒有動。

    她心裡正在絕望地掙紮着。

    她要不要把話全說出來呢?她要不要直接向那個力量,那個把他從她身邊拉走的誘惑挑戰呢?她天性本來好鬥,所以她說:“菲力,星期天帶我去看那個房子!” 她嘴邊帶着顫抖而間歇的微笑,而且竭力——多麼吃力啊——不顯出自己在留意看他,搜索着他臉上的表情,看見那張臉躊躇、遲疑,看見他眉心蹙成一條縫,臉漲得通紅。

    他回答:“星期天不行,親愛的;改一天!” “為什麼星期天不行?星期天我又不會礙事的。

    ” 他顯得很是為難,勉強說道:“我有個約會。

    ” “你打算帶——” 他眼睛裡顯出怒意;聳聳肩答道:“有個約會,所以沒法子帶你去看房子!” 瓊把自己的嘴唇咬得血都出來,一句話不說回到位子上,可是又氣又憤,不由得眼淚直流。

    幸虧場子裡這時已經熄燈,救過這一關,沒有人瞧見她的狼狽情形。

     然而在這個福爾賽的世界裡,一個人切莫要以為逃得了旁觀者的眼睛。

     就在後面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