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書裡的女人與女人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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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到晚上八點,她們通常在做些什麼。

    她們肯定沒什麼錢,而且,根據特裡維廉教授的說法,她們往往還未成年就已嫁人了,大多是在十五六歲,有的甚至更早。

    倘若上述情況屬實,那麼我敢說,假如她們當中真有人突然寫出一部像莎士比亞那樣的劇本來,那倒反而怪了。

     此時,我想起了一位老先生&mdash&mdash此人現已作古,但我知道他生前還是個主教&mdash&mdash他曾宣稱,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女人都不可能擁有莎士比亞的天才。

    他不僅在報紙上發表這一見解,還曾對一位女士解釋說,盡管貓或許也有靈魂,但事實上貓是永遠進不了天國的。

    像這樣的老先生,曾用了多少心思來拯救我們女人啊!多虧他們,我們總算擺脫了無知!現在我們懂了,貓進不了天國,所以女人寫不出莎士比亞戲劇! 然而,不管怎麼說,每當我在書架上看到莎士比亞的作品時,我仍不得不承認,這位主教的說法至少有一點是對的,那就是:要莎士比亞時代的女人寫出莎士比亞戲劇來是不可能的&mdash&mdash絕對不可能!既然那時的實際情況究竟如何現在難以得知,那就來想象一下吧&mdash&mdash假如,莎士比亞有個妹妹,叫朱迪絲,具有驚人的天賦,那情形會怎麼樣呢?莎士比亞本人可能上過文法學校,因為他母親繼承了一筆遺産,還是有點錢供他讀書的。

    他在學校裡可能學過拉丁文,讀過奧維德、維吉爾和賀拉斯的詩作,還學會了基本語法和邏輯。

    他是個頑皮的孩子,這誰都知道,曾偷獵過兔子,可能還射殺過鹿,後來又年紀輕輕就結了婚,而且婚後不到十個月,他的妻子就生下了一個孩子。

    由于行為不軌,他受鄉人鄙視,便不得不到倫敦去謀求出路。

    他似乎生來就對戲劇有特殊癖好,所以先在劇院門口為人家牽馬,但不久便設法在劇院裡找到了差使,還上台做過配角演員。

    他生活在倫敦這個大都市裡,各種各樣的人都見過,也結識了許多人;他在街上盡情發揮自己的才智,在舞台上不斷操練自己的藝術,直至功成名就,最後得以進入女王的宮殿。

    然而,我們不妨來想想,他的那個具有非凡天賦的妹妹又怎麼樣呢?可以肯定,她隻能待在家裡。

    她雖然像她哥哥一樣充滿活力、富于想象,而且同樣渴望了解世界,但是她既沒有被送去上學,也沒有機會學會語法和邏輯,更不用說閱讀維吉爾與賀拉斯的詩作了。

    她有時會拿起一本書&mdash&mdash也許就是他哥哥曾讀過的&mdash&mdash但沒讀上幾頁,她父親或者母親就會走進來,要她去補襪子,或者要她到廚房去看一下炖肉,同時還會告誡她說,女孩子不應該癡迷于書本。

    他們教訓她時的态度當然是既慈祥又嚴厲的,他們家的境況還不錯,做父母的知道愛自己的女兒&mdash&mdash很可能,她父親還把她當作掌上明珠哩。

    有時,她或許還會躲在堆放蘋果的閣樓上偷偷地寫上幾頁,但寫好後,不是默默地燒掉,就是秘密地藏起來。

    不久,到了她十幾歲時,她就被許配給了住在同一條街上的羊毛商的兒子。

    她不答應,說她讨厭嫁人。

    于是,父親先狠狠地揍她一頓,然後不再懲罰她,而是乞求她,求她不要傷害他,不要在婚事上使家庭蒙受恥辱。

    他會許諾說,他會給她一串項鍊或者一條漂亮的裙子作為嫁妝,而且說着說着,他會淚流滿面。

    對此,她還能不聽從他嗎?她怎麼能傷他的心呢?然而,在内心深處,她卻怎麼也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

    于是,在一個夏天的夜裡,她悄悄收拾起屬于自己的東西,從窗口挂下一根繩子,逃離了家庭。

    她連夜趕路,去了倫敦。

    那時她還不到17歲,但才華出衆&mdash&mdash論音樂,林中的鳥兒也比不上她;論言詞,她和她哥哥不相上下;論想象力,她也是出類拔萃的;而且,和她哥哥一樣,也對戲劇情有獨鐘。

    于是她來到劇院門口,對他們說,她想當個演員。

    那些男人一聽,便哈哈大笑,尤其是劇院經理,一個胖胖的男人,一邊狂笑着,一邊對她大聲說,女人演戲還不如讓卷毛狗來跳舞哩,所以想都别想。

    他還暗示說&mdash&mdash暗示什麼,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

    既然她不可能當演員,還能做什麼呢?不就是在酒館裡乞讨,或者半夜裡在街頭拉客嗎?然而,她卻是那樣地耽于夢想,那樣地渴望了解世人的生活,那樣地渴望能将自己的天賦化為不朽的藝術。

    我們知道,她很年輕,容貌又出奇地像她哥哥,長着彎彎的眉毛和大大的棕色眼睛,而這,終于使某個叫尼克·格林的劇團老闆對她動了心。

    她滿以為就此可以發揮自己的戲劇才能了,但不久卻發現,那個僞君子隻是讓她懷了孕。

    接着&mdash&mdash接着還會怎樣呢?當一個女人的軀體裡跳動着一顆詩人的心時,其結果可想而知&mdash&mdash她痛苦不堪,最後在一個冬天的夜裡自殺了,屍體被埋在城外的某個路口,也許就是今天大象城堡飯店前那個公共汽車站所在的地方。

     我想,在莎士比亞時代,要是真有哪個女人和莎士比亞一樣有天才的話,那麼她的故事大體就是這樣。

    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部分地贊成那位已故主教的看法,那就是:在莎士比亞時代,女人絕對不可能具有像莎士比亞那樣的天才。

    莎士比亞式的天才是不可能從那些既未受過教育、又整天忙碌供人使役的人當中産生出來的;在當時的英格蘭,它不可能産生于撒克遜人和布列吞人中間,而在今天,它也不可能産生于勞工階層。

    既然如此,它又怎麼可能出現在當時的女人身上呢?要知道,按特裡維廉教授的說法,當時的女人尚未成年就要幹活了:不僅她們的父母會逼迫她們,法律、習俗和種種社會勢力都在逼迫她們就範&mdash&mdash她們不可能會有别的生活。

    女人中間當然會有某種天才,就像在勞工階層中也有某種天才一樣。

    這樣的天才有時還會顯露出來,前者如艾米莉·勃朗特,後者如羅伯特·彭斯,他們倆就是明證。

    但是,這樣的天才從未受到重視,這是确鑿無疑的。

    不管怎麼說,反正每當我從書上讀到某個女巫遭人驅趕、或者某個女人中了邪、或者某個聰明女人竟在賣藥草、甚至某個傑出的男人有個平凡的母親時,我就會想,這些女人也許是會成為小說家的,隻是她們迷了路;也許是會成為詩人的,隻是她們受到了壓制&mdash&mdash她們也許就是某個因被人忽視而默默無聞的簡·奧斯丁,要不就是某個因有才無處施展而被逼得發了瘋的艾米莉·勃朗特,她隻能獨自在荒野裡癫狂,或者在路邊朝人做鬼臉。

    說真的,我可以大膽猜測,為我們留下大量詩歌的遠古無名氏多半是個女人。

    這完全可能,我想,當時有個女性愛德華·菲茨傑拉德,她編出一首首民歌和民謠并對着自己的孩子吟唱,為的就是在紡紗時解悶,或者借此度過冬天的漫漫長夜。

     我這麼說,也許是對的,也許是錯的&mdash&mdash誰說得清呢?但不管怎麼說,當我回想起我剛才杜撰那個關于莎士比亞的妹妹的故事時,我總覺得,其中有一點是千真萬确的,那就是:出生于16世紀的任何一個天賦出衆的女人,最終必然會發瘋、自殺,要不就是在荒野茅舍裡孤寂地度日,像個女巫,甚或女妖,令人畏懼,又受人嘲笑。

     文學與性别 「愛」是不大能談論的,談起來總不免會失言。

    但是,在我們的日常言談和交往中,愛又無處不在!我們去乘公共汽車,會愛上某個售票員;我們去商店買東西,會覺得某個年輕女售貨員可親可愛&mdash&mdash或者,可憎可惡。

    我們既然在日常生活中會時時額外地滋生出愛或恨來,那麼在讀書時,當然也是如此。

    批評家或許應該不動感情地就書論書,但對于我們普通讀者來說,和書有關的一些東西,如作者的性别、外貌或者人品,卻會像我們在生活中遇到的真實事物一樣引起我們的愛憎。

    這種感情盡管莫名其妙,但卻像在日常生活中一樣影響我們的看法,而且也像在日常生活中一樣,很難用理智去加以分析。

     喬治·愛略特就是個很好的例子。

    據說,她現在的聲譽已大不如前了。

    确實,她的聲譽怎麼能不受影響呢?她那張難看的馬臉、那隻難看的長鼻子和那對難看的小眼睛,總是從她的書頁後面浮現出來,使男批評家們覺得不快。

    他們不得不稱贊她,卻實在沒法喜歡她。

    不管他們怎樣嚴格地、絕對地信奉藝術與藝術家個人無關的原則,當他們在那些評論文章和教科書裡證明她的才華、揭示她的意圖和表現手法時,他們的語調裡仍不知不覺地流露出這樣的感覺&mdash&mdash他們并不希望喬治·愛略特來為他們倒茶。

    另一方面,簡·奧斯汀卻正在為他們倒茶。

    他們喜歡她一邊從無比貞潔的茶壺裡把茶倒進無比精美的杯子裡,一邊對着他們莞爾一笑,既溫文爾雅,又妩媚迷人&mdash&mdash這種男性感覺,即便在最嚴肅的英國文學批評中也在所難免。

     那麼女人又怎麼樣呢?現在的女人不僅讀書,還塗鴉似地寫出了自己的見解。

    既然如此,或許也應該追究一下她們的偏執之處,追究一下她們從書頁中引出的個人愛憎,盡管這種本能反應一出現就自我壓制了。

    這裡,性的引力和斥力當然是最為重要的。

    你甚至能聽見它在噼剝作響,使一些平庸之極的周刊也似乎顯得趣味盎然了。

    說得更嚴重一點,這種非文學的因素就如為虎作伥,既使思想變得更為迅疾,同時也使思想變得更為任性,更為随意。

    所以,讀書前調整好自己的情感狀态,看來還是很有必要的。

    這裡,我們首先會想到的一個人就是拜倫。

    說到拜倫,可以說沒有哪個循規蹈矩的正經女人是會喜歡他的。

    因為在她們看來,拜倫的那種自我中心、虛榮自負的性格,就像是惡棍和巴兒狗的混合物,他那種??在上、藐視一切的孤傲姿态,看上去就像是理發師用來放假發的木樁,而他的那些連篇累牍的感傷話,表面上好像說得娓娓動聽,其實不僅單調乏味,甚至令人惡心。

    然而,幾乎所有的男人都很喜歡拜倫&mdash&mdash這麼說并不令人驚異。

    因為在男人心中,拜倫不僅才華出衆、勇敢無畏、魅力十足,而且既富有理想又擅長嘲諷,既平易近人又出類拔萃&mdash&mdash總之,他是個英雄好漢,是個女人的征服者;因為男人中的強者自以為自己也是這樣,男人中的弱者呢,則對此無比羨慕。

    所以,要想喜歡拜倫,要想欣賞他的書信和《唐·璜》,首先必須是個男人;反之,換了女人,即使喜歡也必須裝得不喜歡。

     對濟慈就不用這樣裝了。

    不錯,人們在提到濟慈時總帶有幾分怯意,因為對他這樣一個具有人類所有珍貴品質的人&mdash&mdash這樣一個既有天才又有情感、既有尊嚴又有智慧的人,倘若我們隻知一味稱頌而不知其他的話,隻會使我們顯得低能。

    不過,如果要說有哪個男人能得到男女一緻推崇的話,看來非濟慈莫屬。

    在他面前,男男女女的各種個人偏愛都會趨于統一;但這裡仍有一點分歧&mdash&mdash因為有個範妮·布萊恩,因為濟慈曾抱怨範妮·布萊恩在漢姆斯泰德跳舞跳得太多。

    這位天神般的詩人看來仍有一點那個時代的大丈夫作風,傾向于把自己的情人看作是美麗的天使和鹦鹉,所以有時就不免專橫。

    今天若由一群少女組成一個陪審團來裁定他們誰是誰非,結果一定對範妮·布萊恩有利。

    不過,濟慈也曾照看過自己的妹妹。

    他不僅給了她最好的教育,還塑造了她的人格。

    在他妹妹身上,他充分顯示出自己「若能委以重任,必有王者風範」。

    所以,濟慈的女讀者很容易把自己視為他的姐妹。

    同樣,她們對華茲華斯也會懷有姐妹之情。

    華茲華斯其實不應該結婚,丁尼生倒是應該娶個妻子。

    還有夏洛蒂·勃朗特,她根本就不該嫁給那個尼古拉斯先生。

     至于塞缪爾·約翰遜博士,你若想占個有利位置來觀察他,就得前後找找。

    他脾氣不好,常常把桌布撕得粉碎。

    他是個嚴厲苛刻的人,又是個多愁善感的人。

    對女人,他很粗暴,但他又真心誠意地崇拜女人。

    他曾辱罵過施萊爾夫人,而施萊爾夫人又是他最崇拜的女人;還有一些年輕、漂亮的女人,也曾有幸坐在他膝上;但無論是對施萊爾夫人,還是對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我們都不必羨慕。

    她們一個個都誠惶誠恐。

    倒是有幾個既不年輕、又不高雅的賣火柴或者賣蘋果的女人,因為她們有自謀生計的勇氣而赢得過他的同情和尊敬。

    還有一些雨夜裡站在街頭的女人,她們有時也會得到他的青睐而去為他效勞。

    當然,她們不僅為他洗刷碗碟,.也從他那兒得到了女人所能得到的最大回報。

     上面這些例子看來都非常簡單:男人不管怎麼樣總是男人,女人即使在寫作也仍然是個女人。

    他們隻不過是直接地、正常地發揮了自己的性别影響罷了。

    但是,有一類人卻不然,他們向來就不受性别影響。

    彌爾頓可以說是這類人的首領,此外還有蘭多、薩福、托馬斯·布朗爵士和馬韋爾等人。

    他們可能是女權主義者,也可能是反女權主義者;可能很熱情,也可能很冷漠;他們的私生活可能平淡無奇,也可能非常浪漫;但不管怎麼說,這些都和他們的作品毫不相幹。

    他們的作品是純粹的、不帶雜質的,就像人們所說的天使那樣,沒有性别之分。

    當然,我們不能把這類作家和另外一類有同樣特點的作家混為一談。

    請問,愛默生、馬修·阿諾德、哈麗特·馬蒂諾、羅斯金和瑪麗亞·埃茲華斯,他們的作品屬于哪一性别?不過,這個問題在這裡并不重要。

    反正當他們寫作時,他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們隻訴諸人類靈魂中那一片無性别的疆域;他們從不煽情;他們隻是給人以教誨,使人從善,使人向上;所以不論男女,都可以從他們的作品中得益,因為那裡既沒有偏執的性别感情,也沒有狂熱的同志思想。

     然而,我們仍不可避免地要走進閨房,而當我們在帷幕旁邊看到幾個女人的身影并聽到她們談笑風生時,仍禁不住有點顫抖。

    因為在大多數情況下,女人之間的關系依然是那麼暧昧不清。

    幹脆在一百年前,事情倒是明了的:那時女人是行星,隻有在男人的陽光照耀下才會發亮;一旦沒有了男人,女人便陷入一片黑暗&mdash&mdash就像男人所說,她們隻會相互輕視、相互猜疑和相互妒忌。

    必須承認,現在的情況至少不再讓男人那麼得意了。

    女人也開始表現出了自己的愛憎,所以你不敢再斷定,一個女人讀了另一個女人寫的書後,除了嫉妒肯定不會再有其他感想。

    因為很可能,愛米莉·勃朗特會喚起她對青春的熱望,夏洛蒂·勃朗特會使她由衷地喜愛,而安妮·勃朗特則會給她一種溫馨的姐妹情誼。

    同樣,蓋斯凱爾夫人很可能會使她的女讀者感到母愛的力量,因為她既聰穎又仁慈,讀她的書總讓人想起可敬可愛的母親;而喬治·愛略特呢,她雖不是母親,卻是個無與倫比的姑媽&mdash&mdash隻要你叫她一聲「姑媽」,她準會把赫伯特·斯賓塞給她的那些男人的東西統統扔開,并馬上沉浸在回憶中,開始滔滔不絕地&mdash&mdash當然,是帶着鄉下口音的&mdash&mdash向你講述她年輕時的種種經曆,向你袒露她那既廣闊又深邃的内心世界。

    還有簡·奧斯汀,她會使我們一見傾心。

    但是,她自己并不在乎我們愛不愛她,因為她什麼都不在乎。

    确實,我們對她的愛,隻是讀她的書時的一種無關緊要的副産品,就像天上不管有沒有雲霧,月亮自身總是清輝耀人的。

    至于外國女作家,有人說根本沒法喜歡她們。

    實際情況也許并非如此。

    要是認真讀的話,那麼德·塞維尼夫人一定會使我們喜歡不盡。

     不過,話得說回來,雖然我們為了和另一個女人心靈相通,在思想和感情上作了種種努力,雖然我們對女作家私心偏愛,但這種偏愛卻不能和那些名垂史冊的文學大師在我們心中喚起的那種崇高的愛同日而語,就像夏天裡的男女調情不能和終生不渝的偉大愛情相比。

    莎士比亞不必說了,籬笆上和田野裡的小鳥、蜥蜴、地鼠和山鼠不必為太陽送來溫暖而表示感激;我們也不必感激莎士比亞為我們送來的文學之光。

    我要說的是另外兩個人的名字,雖然他們發出的光要比莎士比亞稍稍差一點。

    一個是詩人&mdash&mdash他愛女人,但在愛的路上布滿荊棘。

    他時而狂呼,時而詛咒;時而兇狠,時而溫順;時而妙語連珠,時而口出穢言。

    然而,正是他陰沉沉的思想中的有些東西,使我們為之着迷;正是他變化無常的暴躁性格,使我們為之興奮。

    從他濃密的荊棘叢中,我們可以窺視到最高的天界,可以領略到那種陷于忘我之境是狂喜和那種無聲無息的、真正的甯靜。

    年輕時,他曾用一雙中國人似的細長眼睛凝視着這個他既愛又恨的世界;年老後,他雙頰塌陷、顴骨突兀,形同骷髅,猶如包在裹屍布裡似的痛苦度日,最後死在聖保羅教堂裡。

    但是,無論是他年輕時,還是他年老時,我們都不能不愛這個人&mdash&mdash約翰·堂恩。

    另一個人和約翰·堂恩截然不同&mdash&mdash他高大英俊,卻生來跛足;他思想單純,筆快如飛,洋洋灑灑地寫了許許多多小說,其中卻沒有一句髒話和粗話,甚至連一句稍稍出格的話也沒有。

    他是個擁有地産的紳士,特别喜歡哥特式建築;要是活到今天,他一定會擁護現在英國所實行的那些最令人痛恨的制度和政策。

    然而,他卻是個了不起的大作家,凡讀過他的傳記、日記和小說的女人,無不神魂颠倒地愛上他。

    我說的這個人,就是瓦爾特·司各特。

     女性與小說 「女性與小說」其實有兩層意思:既可以指女性與女性寫的小說,也可以指女性與關于女性的小說。

    我在這裡故意含糊其辭,是因為女性小說常常和一些與小說藝術毫不相幹的東西糾纏在一起。

    所以,在談論女性小說時,就必須留有餘地,必須要有伸縮性&mdash&mdash這樣才有可能讨論小說以外的那些東西。

     隻要稍稍留意一下女性寫作,就會引出一連串問題。

    我們随即會問:為什麼在18世紀以前幾乎沒有女性小說?為什麼到了18世紀以後,女性不僅開始像男性一樣寫小說,而且還寫出了一部又一部經典之作?為什麼女性寫作&mdash&mdash不論當初,還是今天&mdash&mdash都一直以小說作為主要表現形式? 隻要稍稍思考一下就會明白,我們若想自己來回答上面這些問題,那隻會是徒勞一場。

    因為它們的答案一直被鎖在一些陳舊的抽屜裡,塵封在古人留下的那些破舊的日記裡,或者隻是殘存在一些老人模糊的記憶裡,而且很快就要被徹底遺忘了。

    所以,我們要想得到答案,隻能返回到曆史的幽深之處,到那些昏暗的過道裡,在往日平凡乃至卑微的女性生活中尋找。

     女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昏暗中,隻有極少數幾個偶爾露一下身影;因此,關于過去普通女性的生活,人們知之甚少。

    英國的曆史,曆來就是男性的曆史,而不是女性的。

    我們對于自己的父輩,多多少少總有點了解,特别是他們的非凡之處。

    他們曾當過步兵,或者曾加入過海軍;曾擔任過公職,或者曾制定過法律,如此等等。

    但是,對于我們的母親、我們的祖母和我們的曾祖母,我們又知道什麼呢?隻有一些傳說留下來,說她們中的某一個長得很漂亮,某一個是紅頭發,某一個曾被皇後親吻過,如此而已。

    總之,除了她們姓什麼叫什麼、何時結的婚和生過幾個孩子,我們對她們幾乎一無所知。

     正因為這樣,我們要想知道某個時期的女人為什麼會做這件事而不做那件事,為什麼她們不寫小說,或者為什麼她們會寫小說,而且還寫出了傳世佳作,确實是件很難、很難的事情。

    不過,假如真有人去查考那些積滿灰塵的書信和日記,把往日的曆史徹徹底底地翻一遍,并能準确地再現出莎士比亞時代、彌爾頓時代和約翰遜博士時代普通女性的日常生活情形,那麼,我想,他或者她不&#39 僅能寫出一部極為有趣的書來,而且還将為文學評論家提供一件他們迄今尚缺乏的武器。

    傑出女性是有賴于普通女性的,唯有對普通女性的生活狀況有所了解&mdash&mdash譬如,她有幾個孩子,是否有經濟來源,是否有自己的房間,是否獨自照料孩子,是否有仆人,是否要承擔家務,等等&mdash&mdash也就是說,唯有當我們考察過普通女性可能有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經驗之後,我們才能知道,那些傑出女性&mdash&mdash作為小說家&mdash&mdash為什麼有時會成功,有時卻會失敗。

     在曆史上,似乎有一種奇特的現象,那就是:在兩個女性活躍期之間常有一個女性沉默期。

    公元前6世紀,在希臘的某個小島上有薩福和一小群女人在寫詩。

    後來她們沉默了。

    然後到了公元11世紀,我們發現在日本有個宮廷女子,即紫式部夫人,寫了一部篇幅浩瀚而且非常優美的小說。

    接着,在公元16世紀的英國,男性劇作家和詩人雖然無比活躍,女性卻噤若寒蟬&mdash&mdash當時正值伊麗莎白女王時代,可文學卻是清一色的男性文學。

    此後,到18世紀末、19世紀初,同樣在英國,我們又看到女性開始寫作。

    這一次不僅寫得很多,而且成就卓著。

     毫無疑問,女性的這種奇特的間歇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