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丈夫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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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裡附近去,大家做個鄰居,常常好來往。

     我不能忘記,我們進新屋的一天,那是民國二十八年的中秋,晚上涼月兒閃着銀光。

    胡麗英同着餘白也來了,還有許多其他的親戚朋友,大家整整齊齊坐在客廳裡,桌上堆着鮮花,架上滿是銀盾銀杯之屬,牆上也約略挂幾幅字畫,都是賀喬遷兼又賀開業的,許多許多的鏡框都沒法懸挂陳列,不然真不知要占滿幾間屋哩。

    我們的屋子是全懂的,有三層樓,我與賢的卧禁在二樓,是最寬大與明亮的一間,我們擺了新租來的全房水器,窗帷都用彩花輕絹制的,我們住在裡面像重溫着新郎新娘的夢,不久我便養了第三個女兒菱菱。

     賢到處托人去拉法律顧問,有的出一百元,有的出二百元,出五百元的算是最客氣了,都是全年的,介紹人還有回擁。

    我興奮地幫着他填顧問證書,紙頭是印好的,法院裡現成有買,隻不過字得寫得端正些,我在落筆之先,總要糟蹋十幾張連史紙,結果寫下去還是不行,再三懊喪着,要等賢安慰誇贊才罷。

    厚多一家法律顧問,我們總要出去吃一次飯,或者看電影,錢也便剩得不多了。

     我們時常讨論着不常發生的法律問題,以為做律師能做出奇制勝才好,可是事實上連普通案件都不常經見。

    好容易有一個朋友或親戚說明天要介紹一個當事人來了,我們忙着收拾客廳,假如發覺台市龌龊了便趕快換,或者覺得茶杯欠精緻就另買一套,當天又再三叮囑傭人禮貌,千萬不要惹人家笑話,我說我就坐在旁邊充個臨時書記吧,然而賢堅持不肯,說是給人家認出了反而要鬧笑話的。

     誰知道到了約定時間,左等又不來,右等又不來,又不好去催,隻得自己裝得滿不在乎似的胡亂翻翻《六法全書》。

    我抱着菱菱焦急地一次次下來看光景,賢恐怕婦人抱着小孩坐在寫字台旁不雅觀,連連揮手叫我快上去,我也不敢動問,隻有女傭卻心急不耐煩的叽咕道:&ldquo人家茶杯已洗幹淨,菜汁都泡好了,這時候還不來,好大的架子!&rdquo我聽了不禁惱怒道:&ldquo誰又叫你等來,你隻管照常幹你的;人來時,少爺自然會喊你倒茶。

    &rdquo賢在裡面隻是不作聲,我很知道他心裡難過,原來人家隻不過随便說一聲,并不把這裡放在心上呀。

    也許他此刻早已在别處簽好委任狀了,也許本來早請律師的,隻為不放心,想托熟來商量商量,後來覺得沒有什麼大需要,也許是根本不大信得過這裡,因此也就不來了。

     當賢每次安排香餌,而等不來魚上鈎的時候,總是沉着臉悶悶的提起帽子就出去的,我恐怕他不是去喝酒,定是上什麼消遣散悶的地方去了,心裡很難過,卻又不忍攔阻。

    我很奇怪,上海有許多大律師報上都常登着他們受任為某某法律顧問,或代表某某啟事等等,心裡很羨慕,我說他們大概是都精通法律的,我何不也好好看些這類書,将來也好幫着賢做訴狀呢? 但是賢說:&ldquo她們有什麼屁法律精通,隻是路道多,到處兜得轉。

    &rdquo于是又說:&ldquo不如先到大律師處去做個幫辦吧,隻好混熟些人頭再說。

    &rdquo 但是我把報上某大律師做求幫辦的廣告指給賢看,賢興沖沖就去接洽了轉來告訴我時,就把我的一團熱心片刻化為冰冷,原來所謂律師做求幫辦也者,便是招請跑街,替他兜生意,然後照成拆帳,其他絕無薪金等項,我說:&ldquo我們自己有案件,自己不會辦,誰還替你拆帳來?于是就把此項念頭打消了。

     後來還是這位洋行經理瞧得起他,把本行中訂契約等事都同他商量,聽他說得很有條理,也就慢慢的委托他辦理幾件事,結果似乎每件都很滿意,因此案件便接得多了,&rsquo經驗也比較豐富起來了。

    不過其實我卻感到另有一種痛苦,便是覺得他同人家所計議的似乎都是歪曲事實來牽就法律條文的,而且當然誰給你錢便須盡心竭智的替誰去卸脫已過或陷人于罪,那是對于良心顧不安的,當這般當事人去後,我便指着架上閃閃發光的銀盾說道:&ldquo你們不是保障人權,伸張正義的嗎?賢呀,我覺得你應該&hellip&hellip&rdquo 但是賢立刻便一笑打斷我的話道:&ldquo我知道我應該幫着欠債者使其不必還帳,殺人者使其不必償命,否則還要出錢請我們做律師的幹嗎?&rdquo 我默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