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心眼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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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身上。

    有些女友是活潑的,平日善談,愛調笑,賢見了她們似乎很有興趣,我便積聚起一團疑雲來。

    有些女友則很同情我,說是我從前讀書成績好了,如今既不能繼續求學,又不找事情做,未免太可惜了,這話賢聽着便覺得不入耳,等到她們去後,便背地譏笑她們說:這些都是女革命家,想是到這裡來拉你入黨的吧?以後你倒可以同她們多多讨論些經濟獨立方法,共謀婦女解放使是了。

    我聽了怏怏不樂,心恨賢的心胸狹窄,但卻也有些嫌女友們說話不防頭,倒累我受氣。

     這樣朋友又交不成了,在賢走出去後,我提心吊膽的不敢多看書,隻同林媽瞎扯談家常。

    林媽很感慨地說:&ldquo小姐你做女兒時跳跳蹦蹦多開心,誰知到現在會受這樣委曲。

    &rdquo我聽了不免心中起了陣反感,一面恨賢,一面卻禁止林媽再多嘴,我說:&ldquo女人在家裡雖麻煩,但是出去做事還要煩惱哩,林媽,我現在想起來倒還是喜歡學看家。

    &rdquo 于是林媽教了我許多看家的本領,先是做人要精明,各種地方不可以給人家占了便宜去,例如對付二房東太太便是。

    于是我們搬了兩次家,一次是因為亭子間嫂嫂常常乘我們離開廚房時份開水,另一次是因為林媽同房東家姐姨淘米搶先後拌了嘴,我們便搬到老靶子路來了。

     從此我知道買小菜應該挨到收攤時去塌便宜貨,一百錢雞毛菜可以裝得滿滿一籃子了。

    我也知道把人家送來的沙利文糖果吃完了,紙匣子應該藏起來,以後有必要送人時隻要到小糖果店裡去買些普通貨色來,把它們裝進沙利文匣子便是了。

    有時候我上公司裡去剪些衣料,回來以後再不把紮着的彩色繩子一齊剪斷,隻同林媽兩個小心地解開來,繞成小線團放在一格抽屜内,再把包紙也鋪直折好,慢條斯理的,一副當家人腔調。

     但是我覺得生命漸漸的失去光彩了,有時候靜下來,心頭像有種說不出的怅們,仿佛有一句詩隐隐綽綽的在腦際,隻是記不起來。

    賢坐在對面瞅着我,似乎很贊成我的改變,隻是仍不能滿足他,因為每晚上我已經沒有熱情了。

     他輕輕撫着我的前額說:&ldquo好一個賢妻,要不要再做良母呢?&rdquo 我木頭似的沒有感覺,隻想起件毫無趣味而不關緊要的事,對他說道:&ldquo我看廚房裡的一塊抹布已經壞了,最好把房裡用的一塊較好的抹布拿下去,把你的洗腳毛巾移作房間抹布用,再把我的手巾給你做洗腳布,我自己&hellip&hellip&rdquo話來說完,他已經打個呵欠轉身朝裡卧,大家弄得興趣都索然了。

     有時候我連林媽都不相信了,一斤綠豆芽,怎麼隻有這麼一小堆,于是故意支使她出去買料酒,自己偷偷地把它放進元寶籃裡秤,剛剛十六兩,沒除籃子,也沒多撈一把,我歎口氣,别是林媽也學會揩油了&hellip&hellip 到了甘五年中秋節,我已變成整天的狐疑,不安,小心眼兒到了萬分,那天買了許多過節小菜之類,正等賢回來飲酒賞月吃月餅,忽然報販讨酒錢來了,我猶豫着說:少爺不在家,等他回來再商量吧。

    那個報販不答應,正交涉間,賢回來了,說這是看人家客氣的,沒有什麼應盡的義務,大家說了兩句,報販去了,我們還怒氣沖沖的理論好久,隻得馬虎吃過飯,覺得怪掃興的。

     我常常歎氣,眼睛遲鈍地,臉色蒼白了。

    賢有時也良心明白過來,知道我是個性情倔強的人,勉強抑制着,終必郁郁緻病,于是就勸我不如看看中國醫生,我翻了幾頁,又放下了。

     他慘然望着我,說道:&ldquo青妹,你不愛我了嗎?&rdquo我也覺得心中怪凄酸,隻是沒有淚,轉瞬間,我又想到該叫林媽買草紙了。

     我已久久不寄信給我母親,她接連來了二封平信,一封挂号,一封快信來,連賢也覺得太過急不去了,我這才短短寫了幾行平安的話寄去。

    之後,又把這事丢在九霄雲外了。

    我母親急得要命,叫人傳語來說要到上海來看我們,我就叫那人回轉去說不必,因為十月裡杏英要出嫁了,我與賢雙雙回到N城去。

     在杏茶出嫁那天,我的心裡感觸萬端,忍不住獨自額進房裡,抽噎地哭,雙肩抽動着,說不盡的悲哀。

    賢在外面找我不到,走進房來,見我哭得這樣子,也不覺傷心起來,隻緊緊闆住我的肩頭額聲道:&ldquo青妹,我害了你,以後決不勉強作了。

    &rdquo當晚我們便言歸于好,說明互不幹涉,各人由着各人的性兒。

     在第二天杏英與她丈夫雙雙歸甯與衆人見利的時候,我與愛并肩站着,不禁瞅了他們一眼,幾乎忍不住關。

    她的丈夫叫做周明福,是個又高,又瘦,脖子伸得長長,有些怪模樣的商人,他的弟弟周明華也陪着同來,卻顯得少年英俊,現正在南京C大讀一年級, 與我算起來也可說是先後同學。

    杏英穿着件粉紅紉線五彩鳳凰的旗袍,頭頸歪着的,像要靠到她丈夫腳上去;她的丈夫仍是脖子伸得長長的仿佛要來啄人,我輕輕扯了賢一把,笑着盼向别處去,恐怕給他們發覺了不好意思。

    我的眼睛矚視到一個青年身上,他的臉孔紅起來似乎怪難為情的向我一笑,那是簡明華,我連忙自己放住笑容,不敢再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