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禍兮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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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劍白龍看了看崖壁間的小徑,再看看那八個大字,淡淡一笑,泰然牽牛走上小徑。

     這條路怎算得險?寬的四尺,右有崖壁可倚,左面雖是百丈深谷,但由于草木甚高下面景物被草木所掩,看不見谷底,令人心中大定,即使是患了恐高症的朋友,看不到下面的景物,恐高症自會消失,根本用不着害怕嘛! 人敢走,牛也敢走,被拖曳着的君珂,已經昏昏沉沉,不敢也得敢。

     他已陷入半昏沉的境地,眼前模糊,像死人般被拖曳着,拖上了小徑。

     崖上不時有水珠向下飄,飄落在他的身上,身上似乎愈來愈冷,他朦胧地想。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 “嘩啦”一聲,他被拖過一窩子冷水潭,隻覺全身一震,心中的呼喚聲似巨雷般狂響: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有大事在身,爹交給我的重任沒有完成,我怎能死?我不能死!” 他想掙紮着站起,腳一動,隻覺脊骨一陣奇痛,痛得他渾身顫抖,身上每一顆細胞都似乎要分裂,每一根神經都像要炸毀。

     十一節脊骨下脊中穴裡,射入的細針被觸動,那滋味真不好受,簡直非人類所能忍受得了的徹骨奇痛,還有那令人酸麻虛軟的奇異感覺,皆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本來,針紮入穴道,如果不移動針,些少酸痛算不了一回事,如果動了針,那就大為不同啦,神經跳動、肌肉抽搐、臉色鐵青、冷汗直流……真夠瞧的。

     他咬緊牙關,哼也沒哼一聲,盡管他心中在狂叫呼号,但表面上仍然忍住了,任由牛兒向前拖曳,絕望地在等候一刻到來。

     這條崖壁的小徑,長約三裡左右,走了裡餘,對面又出現了人影。

     前面不遠處,近崖一叢茂草中,一條一節青一節紅小蛇,正将三角形的小頭,伸出草隙之中,它那陰森鬼眼般的眼睛。

    凝住着小徑,黑色的長信,正有規律地伸縮不定,向四周探索。

     前面的人影,披着一件敞胸大褂,露出排骨嶙峋的灰白色胸膛,身材高瘦,腦袋像是一層皺皮包着一個骷髅,手中點着一根白光蒙蒙的枯骨杖,披着一頭亂白發,乖乖!長相之惡,無以複加。

    這人正像個幽靈,随風飄掠而至,好快好俊的輕功。

     “怪物魔君全來了,這條路真像是黃泉路。

    金雞嶺這場熱鬧,定然非同小可。

    ”銀劍白龍眼看迎面而來的人影,輕聲自言自語。

     路寬僅四尺,一條大水牛幾乎已将路全部堵死了,誰讓路?即使讓,也沒有多寬可讓人通行,走外緣的人,必須冒被擠下百丈深谷的危險。

     對面的怪物,正是四大魔君之首,白骨行屍吳劍飛,一個殘忍得沒有人性的魔君,老遠地,他向這兒厲叫:“讓路!帶着牛走這條險道,你小子不是在玩命嗎?” 銀劍白龍認得白骨行屍,在這絕崖之上,他心中凜凜,自問鬥不過這位兇殘惡毒的魔頭,便忍下一口氣,将牛向崖壁下一帶,倚壁等候。

     白骨行屍在丈外站住了,鬼眼連翻,用他那獨特而不帶人氣的嗓音怪叫道:“什麼?你小子無禮。

    ” 銀劍白龍心個暗暗叫苦,禍來了躲都躲不掉,定下心神,恭身道:“禀老前輩,晚輩不敢。

    ” “不敢,哼!你讓在内側,隻留下不足一尺險地讓我老不死的行走,豈不是想将我擠下崖去嗎?” “老前輩明鑒,牛不敢避到外側……” 白骨行屍怒叫着搶者說:“你的牛值錢呢?抑或是我的命值錢?呸!” 銀劍白龍心中有所畏懼,陪笑奉承地說:“前輩功臻化境,宇内稱雄,何不由頂上躍過?” “廢話!咦!你知道我老不死的名号?” “看前輩的穿章打扮,定然是白骨行屍吳老前輩。

    ” “唔!你倒有點眼力。

    你用牛拖曳一個血人走這條小徑,為什麼?幹什麼?” 銀劍白龍行走江湖,心懷大志,自然對武林人物的好惡,有獨到的了解,下了不少工夫,躬身道:“這人借俠義之名,行奸惡之實,欺世盜名,可惡之至,他做了見不得人之事,卻嫁禍在晚輩頭上,恰好被晚輩撞着,他卻向晚輩突然下毒手暗襲。

    晚輩恭請老前輩卓裁,看這人是否罪該萬死?老前輩輩高望尊,宇内無雙,言出九鼎,晚輩恭聆吩咐。

    ” 白骨行屍不喜戴高帽子,但戴得恰當,戴得了無痕迹,仍然欣然接受,咧着嘴說:“該死,自然該死,你可以任意處治他,哦!你小子姓什麼,叫什麼?” “晚輩姓冷,名真陽。

    ” “師事何人?” “家師人稱兩儀陰神鄭公。

    ”這家夥不再說青城煉氣士,因為如果說了,他的輩份即與白骨行屍差不多,怕引起白骨行屍生疑,甚至引起反感。

    他将師祖暫說成師父,其中有也道理,因為兩儀陰神也不是個好東西,同惡相濟,同臭相投,自然會博得行屍的好感。

     白骨行屍桀桀笑道:“不錯,你是兩儀陰神的好徒兒,自認奸惡,不欺世盜名。

    桀桀……其實那些自命俠義的人,比誰都奸惡,卻用俠義外衣掩起本來面目,可惡之至。

    你,很好。

    你給我趴下。

    ” 銀劍白龍大驚,這行屍喜怒無常,怎樣生氣了?何處觸怒他了?訝然問:“老前輩要晚輩趴下?” 白骨行屍臉色一沉,厲聲說:“你不趴下,等我行屍走過或從上飛越之際,突然來上一記,我行屍豈不真要與鬼為伴?” 銀劍白龍松了一口氣說:“晚輩不敢。

    ” “哼!我行屍為惡一主,仇人如恒河沙數,有殺人之心,也有防人之心,誰也不信任。

     趴下了。

    ” 銀劍白龍忍下一口氣,不忍不行,這行屍名列四大魔君之首,功力比六大怪物還高,動起手來準倒黴,尤其是在這種絕地,像是鼠鬥于窟,施展不開,力大者勝,犯不着冒險。

    他權衡利害,尤其是在這兒,心中暗恨,心說:“等太爺練就五六成罡氣,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行屍。

    ” 他心中發恨,卻向崖壁一伏。

     白骨行屍像一個幽靈,飄然而過,落在伏在地下喘息的君河身旁,咧着嘴說:“冷真陽,你小子這一手真絕,與你師父相較,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 他俯下身,伸手在君珂脊中穴一接一吸,在滿身鮮血中,穴中現出一星青色針影,他一時好奇,用力将針吸出,就日光下審視。

     針長兩寸,兩頭尖,青芒閃閃,不沾血迹,細如牛毛,彈性極佳。

     銀劍白龍心中暗暗叫苦,因為這種針乃是千手如來的獨門暗器,他剛才自稱是兩儀陰神的門人,怎會有千手如來的暗器? 他站至路中,一拉牛繩,牛向前急走,将君珂拖久了丈餘。

     銀劍白龍跨一步便有四尺,剛從小蛇頂端跨越,小蛇未動分毫,仍泰然伸頭吐信。

     笨牛有四條腿,正向小蛇匿伏處走去。

     果然,白骨行屍發作了,回身大吼道:“你小子騙我,你小子是千手如來的門人,豈有此理,站住!” 最後一聲大喝,如同石洞裡響起一聲焦雷。

     銀劍白龍猛地一帶牛繩,便待急溜。

     牛被吼聲所驚,向崖壁一靠,四蹄亂踏,前腳恰好踏在蛇身上。

    小蛇受驚,猛地一口咬在牛頸骨上。

     蛇毒一入人畜體内,循血液流動,傳流得極快,牛立起反應,突然發起瘋來。

     白骨行屍正要掠過牛旁,牛突然腦袋一歪,一角挑出,兇猛地倏然轉身,紅着眼,挾緊了尾巴,瘋狂地猛攻白骨行屍。

     白骨行屍沒料到牛會突然發瘋,那一角幾乎挑中他的肚皮,來得太突然,危極險極。

     他反應夠快,突然後撤。

    沒等他站穩,瘋牛已狂野地沖到,蹄聲如雷,千斤力道撞中,那還了得? 地下的君珂,在白骨行屍替他取下牛毛針之前,神智仍在,已将兩人的問答聽了個字字入耳,可是卻無法出聲分辯。

     其實他也不想分辯,在徽州破廟中解婉容被制穴道之時,他已和行屍朝過相。

    他用借力打力的招法擊倒了廟柱,廟倒了,把百毒真君和白骨行屍弄了個灰頭土臉,兩個魔頭把他恨死了,要捉他抽筋剝皮消氣,他怎敢在這時露臉分辯?所以伏着不動。

     白骨行屍無意中替他吸出穴道的牛毛針,他隻感到背背痛苦漸漸消失,精神來啦!趕忙運功調息。

     豈知牛突然發瘋,他還未轉念頭,危機已至。

     牛沖過他身側,幸而未踹中他虛弱的身軀,他心中大驚,突覺身體一滑,心往下沉,血往上浮。

     “完了!粉身碎骨。

    ”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念頭剛興,血肉之一湧,“砰”一聲悶響,人撞在一顆樹幹上,立時昏厥。

     在昏厥前的刹那間,他知道牛正帶着他向百丈深谷裡疾沉,本能地知道,這次真完了。

     原來白骨行屍見牛沖到,無暇多想,白骨杖一揮,一聲厲吼,擊中牛頭,立即血肉飛濺。

    牛向側一滾,壓垮了路旁草木,帶着君珂掉下百丈深谷去了。

     銀劍白龍搶救不及,咬牙切齒地轉身,展開輕功拼全力如飛而去。

     白骨行屍一聲厲叫,急起直追。

    可惜,他被牛耽擱了一些時光,起步在十餘丈後,看樣子追之不上了。

     不知經過多久,君珂從昏迷中醒來,隻感到身軀悠悠蕩蕩,雙腕奇痛徹骨,有東西在他身上拂掃,耳聽吱吱之聲入耳清晰。

     他睜開雙目,吃了一驚。

    斜陽餘暈照在他身上,身畔的藤蔓在微風中拂着他的身軀,天!活着哩。

     确是活着,被吊在距谷底三十餘丈絕壁之處。

    他擡頭一看,暗叫僥幸不已。

     由下往上看,可以看出牛跌下之時,砸毀了不少林木,最後壓折了十餘棵巨樹,恰好攔在一株千年古松的枝樹上,被夾住了,整條牛已不成牛形,血肉模糊,皮骨剝落,五髒外流,怪!牛血不是紫黑,而是灰黑色,顯然,牛是被最霸道的毒藥所毒斃的。

     他綁在牛上的繩子未斷,吊在下面,身畔有從松枝下挂落的藤蘿,在枝葉間,不少猴子在吱吱叫,不時伸出毛手毛腳推拉吊住他的繩索,所以他感到像處身在雲端裡一般,悠揚輕落不已。

     “我沒死,确是沒有死。

    ”他喃喃地自語。

     他開始運氣,可是内腑傷勢太重,外傷亦烈,雖則穴中牛毛針已除,仍然無法恢複精力,他吊在那兒,上不沾天,下不着地,絕望的感覺又爬上心頭。

     但他不能絕望,他必須活下去,必須設法脫困,怎能在這兒等死?” 他看清了處境,希望又生,身畔的藤蘿粗大,隻要蕩過五六尺,便可用腳挾住,以便慢慢設法。

     他忍受着無邊的痛苦,小心地行動,終于,丹田下真氣在他堅忍頑強的鬥志驅策下,開始凝聚了。

     真氣開始在體内運行,經脈中淤積,逐漸被驅動外排,這痛苦真非人類所能忍受,但忍受下來了。

     日落前,他已恢複了一成體力,開始向裡蕩。

    蕩了十餘次,終于雙腿一勾,勾住了巨藤。

    天,有救了。

     他忍痛逐腿上盤,爬上了五尺。

    雙腕被捆,但手掌仍可活動,手腳齊用,又被他上升丈餘,到了古松枝枝上了。

     長在山崖上的古松,幹不大,但十分堅韌,他趴伏在橫枝上,劇烈地喘息,暫時歇息以恢複體力。

     不久,他重新振作而起,慢慢運動,用縮骨功掙脫了腕上的繩索。

     “我自由了,我又活了!我将重返江湖,我将會找到你,銀劍白龍。

    ”他仰天狂叫,語聲甚厲。

     身上痛苦仍在,而且饑渴交加,由于失血過多,渾身虛軟無力。

    但他必須降下谷底尋找食物果腹,無論如何他得克服這困難。

    困難是什麼?是這三十餘丈高崖。

     他開始用指甲用牙齒搜集巨藤,一段段接上,逐尺向下垂放,貼着崖壁下挂。

     還沒放抵谷下,天色已經黑了,谷中獸吼此起彼落,吼聲震耳。

    他是生長在叢莽中的人,一聽便知谷下有虎豹一類猛獸,大事不好,下去不得。

    目下他手下隻有百十斤力道,怎麼能和猛獸拚搏? “唉!今晚隻好挨饑忍渴了。

    ”他自言自語。

     還好,這株石有的松果特别碩大,有許多都熟透啦!他無法可想,隻好收集松果,将死牛推下谷底,坐在橫枝上剝松子充饑。

     這一夜在他說來,太漫長了,三天的壽命,眼看過了将近兩天,他怎不焦急?他感到内腑的傷勢愈來愈沉重,真氣逐漸煥散了。

     “假使不是白骨行屍替我取下穴道上的針,又假使我不能及時脫出捆綁,我豈不要被吊死在這兒?唉!生死恐怕确是數有前定的,我已再世為人,不必去想死期了。

    ”他苦笑着自語。

     不想是假,腦中亂極了,前情往事紛至沓來,似乎—一在眼前顯現。

     銀劍白龍說他不知豔事的含義,鬼話!他曾愛過人,也曾被人所愛,也曾荒唐過,他這一生沒有空白,銀劍白龍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想不通。

    難道說,要像那狗東西強xx殺人才算得是豔事嗎? 想起豔事,第一個他想起的是銀衣仙子,他感到歉然,也有點迷惘。

    時至今日,他與她已有合體之親,可是除了知道她叫銀衣仙子湯绮之外,一無所知,日後該如何善後?他無法替自己回答。

    他十分了解,他對她毫無情愛可言,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沖動,她三天衣不解帶服侍他的一點恩情,培養出些小好感,這點子好感并非等于愛情,他感到自疚而且迷惘。

     是的,他曾愛過,對象是莊婉容,她也死心塌地愛他,可是,愛幻滅了,她是對頭濁世神龍的女兒。

    這無情的打擊,與殘酷的事實,幾乎令他心碎,那是多麼荒謬而絕望的愛情哪!上一代的仇恨,禍贻子孫,他們如何向上一代的長輩們交代?那是不可能的。

    武林中人恩怨分明,一恩一怨皆刻骨銘心,想化解絕不是他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