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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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皇次子立養心殿階下,以鳥槍擊斃二賊,貝勒綿志亦趨入,随皇次子捕賊。

    複有二賊潛入内膳房屋中,衆内監擊殺之。

    時諸王大臣聞變,皆由神武門入,餘在邸方與僮手弈,聞變,騁馬入。

    至神武門,莊親王綿課、貝子奕紹亦先後趨至,聞賊已聚攻隆宗門。

    納蘭侍郎玉麟方迎駕歸,短衣踉跄入,皆聚集城隍廟門前,時官兵至者未逾百人,餘皆仆隸而已。

    衆錯愕無策,鎮國公奕灏,勇士也,掌火器營事,因曰:“是日火器營官兵,皆聚集箭亭以備出征(時有滑縣之變),可招而至也。

    ”餘應聲曰:“君言大是。

    ”伊乃騁騎去。

    時鎮國公永玉、護軍統領石瑞齡曰:“禁内隘窄,恐有不測之變,可速備車乘,以備後妃之行。

    ”餘亦是其言。

    宗室原任大學士祿康首拂其論曰:“此系何等語,乃敢出口耶?”衆皆默然,其心實叵測也。

    成親王永星後至,時已被酒,乃大呼曰:“何等草寇,敢猖獗乃爾。

    賊在何處,俟吾手擊之。

    ”因脫帽露頂,勢甚雄偉。

    時内監有言賊甚兇猛,已攻中正殿門,入者約計二百餘人,蓋即其黨也。

    亦實有醇良輩登延薰閣數十人,眺覽于外,屢促官兵,聲淚俱下,惜不知其名也。

    須臾奕灏率火器營官兵入,凡千餘人,魚貫橫槍,意甚踴躍,實祖宗百年涵養之功也。

    莊王因率百餘人,并矛手數十,從西城根進,餘在後督率官兵後至者,勵以大義,皆奮勇前進。

    副都統公安成者,超勇公海蘭察子也。

    少年勇銳,時方徐行,餘撫其背曰:“君乃勳臣世蔭,不可有墜家聲。

    ”安乃奮勇而前。

    遙聞槍聲砉然,知官兵已對敵也。

    時有數十賊入慈甯宮夥房者,莊王首射一賊,應弦而倒,官兵複槍傷數人,賊遂披靡。

    莊王同安成、奕灏先後追至隆宗門,賊首李五、祝現方積直宿者之仆被于檐下,意欲縱火。

    莊王率衆攻之,擒獲數賊,其餘皆由南遁去。

    時副都統蘇公爾慎、鈕钴祿公格布舍方銜命南征,入京整行裝者,聞警趨入,變首先殺賊。

    有侍衛那倫者,納蘭太傅明珠後也。

    少時家巨富,凡滌面銀器,日易其一,晚年貧窭,一冠數十年,人争笑之。

    是日應值太和門,聞警趨入。

    時有勸其緩行者,那故迂直,曰:“國家世臣,當此等事敢不急赴所守耶?”因急趨至熙和門。

    門已閉,那方傍皇間,适賊蜂至,遂被害。

    高廣福時雜于衆賊中,因引賊由馬道上城,腰出白旗搖展,或書“大明天順”,或書“順天保民”,皆庸劣可哂,以白布裹首,呼号于雉堞間。

    奕灏、蘇爾慎因上城驅逐,高廣福持旗呼衆間,奕灏彎弓射之,自城樓墜殒,衆聲歡忭如雷。

    有禦書處蘇拉某,乃導李五匿于禦刻石榻間。

    餘督後兵自武英殿複道進,有理藩院員外郎嶽祥,海蘭察之婿也,貌甚勇健,與餘路遇,願從殺賊。

    時賊有迎拒者,鑲藍旗護軍校常山以槍擊之,墜于禦河,山即入河擒之。

    餘即與之手絹以為識,衆愈踴躍,時擒斃賊數十,官兵之勢愈盛。

    賊有自投禦河死者,有匿于城堞草中者,有匿于五鳳樓者,如鳥獸散。

    時天殆黑,與今禮部尚書穆公克登阿遇,穆驟曰:“天已昏黑,奈何?”餘曰:“今十五夜,有月光照曜。

    ”蓋安衆心也。

    穆固長者,不解餘意,因曰:“月光終不及日。

    ”餘急指心以示,穆乃改曰:“月光固皎如晝也。

    ”時諸王大臣皆黾勉從事,然亦有日落始至者,亦有逍遙雅步于禦河岸者。

    以天潢貴胄之近,而漠然如越人之視,亦可謂無心肝人矣。

    鈕钴祿宗伯慶福,修髯垂腹,公服挂珠,正襟坐于軍機處階上。

    人問之,曰:“今日望日,敢不公服?”其迂執也若此。

    時莊王等皆入隆宗門内,餘念西華門為賊突入之所,恐其乘夜奪門出,因率火器營兵數百屯于門側。

    會成王命護軍統領石瑞齡、義烈公慶祥、散秩大臣綿懷、副都統策淩分守四禁門,慶公祥仍率其所管正藍旗護軍營弁兵至西華門,會英誠公福克謹、原任禮部侍郎哈甯阿皆偕至。

    慶固多才智,其營參領趕興為緬中失節之德森保子,人亦勇健,思幹父蠱,因與餘露宿馳道上。

    中夜時,有太監張泰者,即于己巳春同鄂羅裡共傾陷廣赓虞侍郎者,時亦通賊,由城堞蛇行,伏于東華門馬道上,為奕灏所擒,始知有内監通賊狀,此十五日事也。

     至五更,月色皎潔如晝,餘與慶公命嶽祥率數十兵上城巡眺,慶公又命長槍手數十拒守西華門洞,終夜間寒風凜然。

    内務府衙門中尚有佚賊砍某郎中肩逃去,聞大城内柝聲叢雜,竟夜不絕,蓋玉念農侍郎率步兵巡邏甚嚴密。

    天殆明,烏雲自西北起,霹靂砉然,人皆辟易,俄而大雨如注,軍士火繩俱滅。

    聞五鳳樓中有人沸聲,餘命火槍齊發,然雨勢甚大,因退屯鹹安宮門下。

    是時兵弁無不怨雨非時者,後知是夜逸賊匿于五鳳樓者,欲于是時縱火突出,會聞雷聲驚潰,雨複滅其火種,固國家無疆之福,天有以佑之也。

    天始明,有南薰殿人報其中有賊者,餘率兵十數人入其栅内,餘立土墩上指揮其衆。

    有正紅旗火器營護軍校福祿者,冒險入,擒數賊出,賊有攀樹逾垣者,亦為兵弁所獲。

    有名史進忠者,人甚黠,餘因命嶽祥以善語誘之。

    其始言姓劉,蓋以劉得财為可恃也,久之始得林清名姓,及李五、祝現率衆入西華門語。

    會莊王率長槍手數十人擁至,餘告其故,王曰:“适才奕公灏亦于錫慶門前訊問陳爽,供與之合。

    ”餘因與之籌畫兵食,王蹙額曰:“内務府倉中現不發糧,奈何?可命餘護衛向街巷中市餅餌,聊充竟日之餐可也。

    ”因率衆巡邏去。

    今戶部侍郎宗室果齊斯歡至,衣襟盡血,雲:“餘适才巡至五鳳樓,見一賊匿于扉側,餘往擒之,賊挺刃至,被餘手刃之。

    ”氣色甚壯。

    果為壬戌宗室進士,勇健乃爾,不負維城裔也。

    因耳語餘曰:“聞有内監通賊者,王慎勿洩。

    ”餘首肯者再。

    慶公因問,果告如初,因共嗟歎。

    刑餘之輩,曆代無狀乃爾,本朝立制綦嚴,乃緻萌叛逆之心至此,恨不共餐其肉也。

    時天已晴霁,餘因親同嶽祥上城巡視,見正紅旗兵列營于西華門,軍容甚肅,餘憑堞問,乃康副軍修隊也。

    午間,莊王親至散給餅饪,數人共一枚,不足充饑。

    餘與慶公議,因修書寄家中,命運米數十石以供軍食,從門隙投出。

    至晚米始至,軍士飽餐歡然。

    日落時,有火器營領劄某,入禦書處巡視,聞石隙中有人語,出呼兵入。

    慶公命趕興持刀首入,衆兵弁随之,餘與慶、福二公往拒其門。

    賊出與鬥,官兵踴躍擒捕,如巢中捕雀焉,魚貫累然擒出凡二十四人,首謀之蘇拉亦與焉。

    餘訊之,彼戰栗無人色。

    李五甚狡捷,與官兵格殺,被傷甚重,是夜斃焉。

    官兵歡聲如雷,士氣益壯。

    聞是日,豫王裕豐及原任大學士祿康托言出購軍食,竟開東華門出,須臾乃徒手歸,言無炊飯處,竟不知作何狀也。

    黃昏時,訛言有賊犯西長安門者,慶公與餘同鼓勵将士,命列隊以待,兵士有驚詫者,餘欲正法,衆乃帖服。

    久之,始知為古北口提督馬瑜率兵由密雲至京,城北塵土蔽天,緻有此訛傳也。

    晚間,莊王入告督領侍常永貴,因擒劉得财數十人出,皆俯首服罪,此十六日事也。

     次日昧爽,上遣和碩額驸超勇親王拉旺多爾濟、和碩額驸科爾沁郡王索諾木多布齋、固倫額驸固山貝子瑪尼巴達爾、今大學士托公津、今吏部尚書英公和先後入京,蓋于路聞警報也。

    命八旗都統各于界域中擒捕逆匪,恐有逸賊潛大城中也。

    時各都統聞命皆趨出,惟成、莊二王及奕灏、安成等數人未動,殊有識也。

    時莊王已将林清名姓居址密劄告玉侍郎麟,會英公和至,已授步軍統領,因命番役張吉、高铎、徐永功三人往宋家莊擒捕林清。

    會有宋某舉發其事,因命為引導。

    時由東華門潰散者,已歸告林清,清躊躇竟夕不寐,繞床嗟歎,然猶希冀曹福昌之逆黨應承于十七日起事者,或有所徼幸,因未逃遁。

    黎明時,張吉等三人已至其家,扉尚阖,張扣扃久之,林清着燕服出。

    張吉僞告曰:“城中事已有成,奉相公命,延請入朝。

    ”清大喜過望,欲登車,其姊闖然出曰:“事吉兇未可知,不可獨往。

    ”張、高等推婦仆地,遂驅車返。

    婦踉跄歸,命數十人追之,車已入南苑門。

    門随掩,迫者無及,返。

    是日停午,忽傳上自燕郊回銮,逾時遍禁城皆知之,貝勒綿志持鑰立東華門樓上伫望,景運門皆洞開,久之聲迹杳然,蓋即福昌之黨所為也。

    餘方假寐,聞之,不及着靴趨出,慶公曰:“事關巨大,我等有城守責,不可擅離,恐有他故也。

    ”餘心是其言。

    是時諸王大臣于各偏僻處搜捕,先後又獲十餘賊。

    有劉姓者縛卧隆宗門側,聞火槍聲,自相怨艾曰:“吾早言是物兇狠,終不能成事,若輩不聽好語至此。

    ”可見賊衆皆烏合而至也。

    然始終不獲祝現、劉呈樣二人,或曰死于東華門,着青衣者類呈祥,然無左驗。

    至祝現蹤迹詭密,必有逆黨藏匿之者,其事不可深诘也。

    是日,谕旨至,深獎皇次子之功在社稷,封智親王,貝勒綿志以扈翌功,亦封郡王職銜,賞食俸銀一千兩。

    又擇于十九日回銮,命諸王大臣毋庸遠接,以靖人心。

    是日,莊王率兵出巡九門歸,人心稍定。

    晚間驟聞禁城外喧嘩聲,俄時遍滿街巷,訛言太平湖(在城西南隅)業經接戰,又雲西長安門已破,遍都城人聲沸騰。

    時科爾沁貝勒鄂爾哲依圖有母喪,聞變,墨缭守神武門外,紀律頗嚴。

    俄有冠五品頂戴花翎人駛馬至,雲欲調官兵出禁城禦賊,鄂詢之即趨去。

    又有騎白馬人沿街傳呼有賊,蓋即福昌之黨羽,期于是夜舉事者。

    果益亭侍郎守西栅欄,有其營兵校報賊至者,果立縛杖之。

    時大僚有欲啟神武門出兵者,幸為莊王所阻,守午門之策淩聞變,竟率兵開門首遁。

    賴皇次子遣安成巡察至午門,阒無一人,歸報皇次子,改命公舒明阿代守之。

    舒招集前兵固守,得以無虞,此安成親告餘者。

    是夜,餘聞變亦愀然變色,賴慶公撫禦士卒,列隊以待。

    命嶽祥、趕興上城了望,謂餘曰:“此隊文武二員殊可嘉也。

    ”俄而大風蓊翳,新寒侵骨。

    至夜半,人聲漸息,實無一賊焚掠,蓋賊黨煽惑,使我兵自踐踏也。

    聞是夜北城有兵家,其夫出守禁城,而家無一人,其妻聞變自缢者。

    又聞有全家殉節者,惜不知其名。

    最可詫者,策淩之逃,合朝無人舉劾,而是夜倡亂者,惟擒曹福昌一人,餘皆不為究诘。

    司寇訊曹倫父子時,亦未有一人問及此夜之事,反代林清雲“欲俟滑縣李文成賊至”之語,以诳君父,此餘之所未解者。

    此十七日之事也。

    至次早,北風凄緊,日色無光,士皆披裘立,尚寒栗無人色。

    所擒賊有凍斃者,其餘哀号之聲不止,慶公曰:“餘不忍聞也。

    ”餘曰:“此皆碎屍不足以洩吾憤者,君可謂孑孑之仁也。

    ”慶亦冁然。

    時同至文穎館,始知陶凫芗尚在,匿于櫃中,絕糧已三日矣。

    至晚,秋卿始命司員錄諸賊生供,然後啟神武門,遞送諸賊于獄中。

    是日,餘至克勤郡王寓中,始食秋梨數枚,前此食不下咽也。

    此十八日事也。

     明日,餘同諸王公迎駕于朝陽門内,常服挂珠,用兵禮也。

    辰刻,上乘馬入都門,夾路士卒歡拜,重睹聖顔,餘不禁潸然泣下也。

    上撫禦士卒,緩辔入宮,即下罪己诏。

    諸王公大臣集乾清門跪讀,不禁嗚咽失聲,唯鐵冶亭宗伯雲:“我輩若此盡職,而皇上惟言叢脞何也。

    人知其志荒矣。

    ”上立命開内外城諸門,以安人心,又特賜将士食,命禦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