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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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南燕頭也不回:你哥打不過我。

     陳南燕扶妹妹站起來,手撐開褲腰讓她瞅準了往裡邁,一層層穿好,頓頓,露出腳丫。

    然後又讓她躺下跷起腿,手連胳膊一起伸進去把縮在裡面的棉毛褲毛褲拽出來,抿起棉毛褲腿把襪子套上。

     穿完襪子,她把妹妹頭上松了的皮筋揪下來,重新給她梳頭。

    隻見她一手攏發、一手繞皮筋裡外三翻麻利兒就紮好一個抓鬏。

    兩個抓鬏紮好後,她擡起妹妹的下額笑眯眯端詳。

     她把妹妹抱下床,一手牽着,晃着另一手小巴掌環顧四周講:小孩,誰告阿姨,五個手指頭印兒。

     陳南燕威嚴地正要走。

     我告。

    方槍槍在一旁說,伸出臉蛋:你打我吧。

     陳南燕隻是一笑,并不理他。

     阿姨!方槍槍提高嗓門,光着屁股一下站在床上,朝窗外喊。

    笑嘻嘻地看陳南燕。

     陳北燕氣憤地瞪他一眼:别理他,賤招。

     陳南燕拉着妹妹,走到他床邊。

    方槍槍捂頭等待着。

    陳南燕沒用手碰他,隻是盯着他的小雞雞好奇看了會兒。

    說:你下來。

     方槍槍咚一聲跳下地:我下來了。

     陳南燕跑去把李阿姨的座椅吃力地搬到窗下:你敢到這兒來嗎? 方槍槍大搖大擺走過去:我來了,怎麼啦? 你敢上去嗎? 我上來了。

     方槍槍剛爬上椅子,還沒轉身,陳南燕也爬了上來,兩人腿挨腿地站在椅子上。

     方槍槍看到滿院子的小朋友和阿姨,剛想往回縮,不料身體一高,被陳南燕蹲下一抱送上窗台。

     窗台很窄,半腳寬,方槍槍隻能貼在玻璃上身子也轉不開。

    你抱我下來——他甕聲甕氣地嚷。

     陳南燕早跳下椅子,忙不疊地把椅子娜開拖回原處,姐妹倆站在一旁咯咯笑。

     拍手叫:傻小子下不來喽。

    傻小子登高望遠喽。

     姐妹倆笑了一會兒,一陣腳步響,沒聲了。

     哎—哎一,方槍槍喊屋别人。

    張燕生和那兩個女孩走過來,仰脖兒看他,一聲不吭,聚精會神吃手指頭。

     下不來了。

    方槍槍帶着哭腔拆說。

    展開雙臂更大面積擁抱玻璃,一個濃墨重彩的“太”字深深印在夕陽中的窗上。

     我像一枚特大剪紙貼在窗戶上,活生生的,逼真得令人作嘔。

    窗外也聚起了一堆兒吃着手指頭看我的小朋友。

    我看到還有更多的孩子停下正玩的遊戲從遠處往這兒跑。

    李阿姨背對着我和人說活。

    她也将跟快轉過頭來——站在她對面的中班阿姨已經看見了我,驚奇地揚起眉毛,嘴唇加快了蠕動。

    我無能為力,隻得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發生:李阿姨臉都氣歪了,大步向我沖來,狂亂地揮舞長臂,嘴張得能塞進她自己的拳頭。

     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妨礙了我們認真交流。

    她的怒吼像一隻蚊子嗡嗡哼唧,我覺得自己惹急了一個啞巴。

    看到一個殘疾人那麼生氣,我十分内疚。

    我不懂也沒法向她解釋我的處境,沒有誰想當海族館裡那些露着肚白貼在水箱上爬來爬去的兩栖動物。

    我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她一定把這當作滿不在乎和公然挑釁。

    有一陣兒,我絕望地想往上爬,伸手去夠上面的窗棂。

    她在外面猛拍玻璃,似乎想把我震下來。

     我從來沒那麼近看一個人,玻璃還有某種程度的放大,李阿姨的舌苔很厚,少顆糟牙,上唇有一排胡須——她不見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怎麼在那樣窄的窗台上轉過的身。

    也許是對李阿姨的恐懼使我克服了困難,超能發揮——我隻想在她到前離開窗台。

    此舉是個錯誤。

    圓滑一點的做法應該是原汁原味兒留在原地,這樣李阿姨駕到,也會一目了然:罪不在我—非不為此實不能也。

     張燕生和那倆孩子也在一旁推波助瀾。

    跳着腳齊聲減:跳!跳! 我簡單目測了一下離我最近的床,縱身魚躍,差點撲了個空。

    好在本人彈跳力還成,也有股拼它個魚死網破的沖勁兒,一個狗搶屎栽進床裡,當場流下一攤涎液,小腿迎面骨磕在床欄上一陣令人昏厥的巨痛。

    我哭了一聲就意識到這不是時候。

    含悲忍淚慌張下床,一瘸一拐往自己床上跑。

    一個拖着傷腿的小戰士能跑多遠。

    跟看快到床了,一隻大手把我按在半路上,驚恐回頭——李阿姨。

    她也有點過,逮個孩子嘛,還用擒賊似的撅起人家一隻胳膊反扣人家雙手。

     審問完全是胡亂逼供。

    審的和被審的都有點歇斯底裡,證人做的也全是僞證。

     我哭一陣,說一陣,激動得渾身顫抖,為自己極力辯解但隻會說三個字:我沒有。

     我甚至沒提陳南燕的名字,壓根把她和本案當作兩回事,一個是玩,一個是闖禍,可見邏輯思維一點沒有。

    張燕生等現場證人眼中看到的也是一件件孤立的事件,隻會描述給他們印象深刻的景象。

    那就是我如何像壁虎趴在窗戶上。

    更糟糕的是,這些僞證專家一旦記憶出現空白,就虛構。

    一個人起頭,其他人添枝加葉,越說越亂。

     最後整個事情變得荒誕不經。

    要相信他們的說辭,我就是——神仙。

     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李阿姨此刻也感到世界觀受到沖擊。

    她伸開兩臀懇切地求饒:停一下停一下,都不要講話,一分鐘——讓我整理一下思路。

     就是說,你從這把椅子起飛,一路飛,然後落在窗台上——下不來了?唐阿姨先恢複了理智。

    她從寝室門口老李的座椅量着步子向窗台走,邊走邊問。

    走到窗前對李阿姨講:整10步。

     是麼?唐阿姨歪頭問我。

     是。

     是麼?唐阿姨大聲問其他孩子。

     是。

     是麼?唐、李兩阿姨齊聲問我們大家。

     是!我們的肯定并不是肯定起飛這件事,而是肯定阿姨念的那個字确實讀“是”。

     唐阿姨走到椅子前,轉向我:你再飛一遍。

     李阿姨從二樓提下陳南燕當面對質。

    陳南燕一進門還沒開口先哭了。

    同時押到的陳北燕也在一旁抽抽嗒嗒哭起來,淚已哭幹身心交瘁的方槍槍又陪着掉下眼淚。

     他們像一幹共犯公堂相見,惺惺相惜,面面垂泣。

    方槍槍甚至有點喜歡這場面,共同的遭遇使他和陳家姐妹挨得更近了。

    一時間他忘了自已的苦主兒身份,隻想和人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