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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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程度上降低了我的人品,更不樂意甯死不屈,很希望被敵人抓到,都不用使美人計,隻要“鸠山設宴和我交朋友”,這朋友沒準我就交了——動了打入敵人内部的心。

     張老師的童話給我大約是這麼個影響:壞蛋淨吃好的。

    要吃好的,隻有當壞蛋。

    充分理解有些人鐵了心當壞蛋的苦衷。

     《魯濱遜漂流記》給我的印象就是這人大倒黴了。

    給我一萬兩黃金,我也不坐船海上漂去。

     那天下午我正在給全班同學講故事。

    這些日子下午老師總是去開會,又不許我們放學,作業做完了,我就被公推到講台前講我新讀過的故事書,也是群衆自娛自樂的一種。

     我正講到魯濱遜走進一個山洞,聽到裡面傳來巨大的喘息聲,頭發吓得“一下都豎起來了”。

    我把頭發弄亂,借坐在前排的楊重的軍帽虛頂的頭上,對大家說:就這樣兒。

     朱老師走進來,打斷了我的叙述,叫大家馬上集合,到警衛師禮堂聽傳達重要文件。

     我記得自己還問朱老師:還回來嗎? 朱老師說不回來了,叫我們都帶上書包。

     很多同學一邊收拾書包一邊隔着座位問我:誰呀?誰在裡邊? 當時我是知道答案的,但到今天也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誰在山洞裡了。

     那天下午陽光很強、走出教室臉上就出汗了。

    操場上亂哄哄的都是小孩的說話聲。

    體育老師嘴裡叼着哨子一陣緊似一陣地吹。

     一面面隊旗迎風飄揚,在遼闊的藍天下像是自動行走有生命的東西。

    一眼看到連綿的山坡栽滿松樹像是大地之嘴長出的連毛胡須。

    有潮濕微腥的氣息随風吹來,那是山坡後八一湖水的味道,光聞聞心中也會生出一小片清涼。

     校牆外的小路暴土揚煙,一行行人頭擠得滿滿的,都是後腦勺。

    下雨天汽車輪輥碾出的轍印幹成一道道硬溝,一腳一片疙瘩包,心裡格硬。

    兩邊是牆和牆窄窄的影子,一些垂着毛茸茸穗子的青草長在牆腳陰影裡。

    一個女生的鞋被踩掉了,一溜孩子擠成手風琴,發出一連串不諧之音。

     警衛師和我們小學一牆之隔,走到那裡并不太遠。

    冬天的時候,我們經常到這個院的禮堂過隊日聽報告看電影,心理上把那兒當作我們學校的專用禮堂。

     那是一片無人地帶,隻有禮堂一座建築像座城堡孤零零立在很多路交彙處的空地上。

     很多楊樹柳樹遠遠圍成圈高高大大的站着,很多知了在叫。

    禮堂前小廣場的方磚地在烈日下泛着白晃晃的光,踩上去就感到眼暈腳闆發燙。

    這個師一向這麼安靜,不知道部隊都藏在哪裡,總覺得應該看到很多兵在練武才是。

    楊重一進他們院就神氣,指着遠處一座露出窗戶的樓說那是他家。

    你們家有槍嗎同學問。

    光有手槍他說。

    能到你家看看嗎同學懇求。

     我媽不讓他幹脆拒絕。

     一團團吊扇在陰郁的高空旋轉,那一片穹頂都模糊了,看不清圖案和燈罩的形狀。

    一個圓突然有了輪廓,葉片忽隐忽現,清晰了,沉重了,分成三枝,穩當地停住了。

    很多小于從座位伸出,指着半空,說:停了。

     舞台上很明亮,人臉像塗了油彩濃眉大眼。

    講台上攜刻的那個八一軍微顔色古舊,校長坐在後面隻露出一顆小腦袋瓜,像個體儒。

    他的聲音很撞耳,從前後左右分裂着傳來,好像他有三頭六臂。

    每一個字都清楚,但合在一起聽不懂。

    胡老師很鮮豔地拎着暖瓶從側幕條出來,前去給他倒水,像京戲中腳步輕盈的小花旦。

     坐在一頭的朱老師在批改作業,架着腿在擱在膝上的一撂作業本上飛快打着紅勾。

     我們這一排同學都睡着了,整齊地低着頭,像是集體默哀。

    我也是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東張西望,後槽牙和嗓子眼都給人家看到了。

     坐在前面的陳南燕打着哈欠回頭看,皺眉擠眼十分難看。

     我大概是睡着了,因為我出了禮堂門,站在太陽地手擋涼棚四下張望。

    我來到八一湖邊,下水遊泳,居然不學也會,像爬在一個大氣囊上動手動腳。

    陳南燕也在水裡,站着不敢遊,我對她說:你瞧我你瞧我。

    心裡覺得自己聰明,什麼都不學就會。

    隻是不涼快,後背還是曬得滾燙。

    這樣就失去遊泳的意義了。

     我一下醒了,滿嘴哈喇子,隻覺滿屋人都在嚷嚷,聲浪剛歇,也不知道他們在喊什麼。

     胡老師一臉幸福地站在台中央,歌唱家似的挽着手端在胸前。

    鎮靜了一下,覺得肋骨疼,猙獰着嘴臉問身邊的陳北燕:你捅我腰了? 朱老師讓的。

    陳北燕說。

     我去看朱老師,隻見她閉眼抿着厚嘴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