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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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告訴人家:我們家去中山公園。

     方超覺得他很跌份,笑着跟三姨說:就跟哪兒都沒去過似的。

     三姨笑道:他是不如你去的地方多,他比你小埃咱們還去過中山陵呢對吧? 那時候還沒有他呢對吧?方超在後面故意大聲說。

     方槍槍在前邊聽得很氣,想了半路沒找到反駁的話。

     跑回來拉佐三姨另一隻手。

     出北門往東沒走幾步,大家一片驚歎,大一路公共汽車站排隊等車的人龍見首不見尾,一直甩到海軍北牆。

    海軍空軍的男女老少出來不少,一家子一家子站在那兒等車進城,其中還混有成班成排的男兵女兵。

     方媽媽又是第一個打退堂鼓:我的媽呀,這麼老些人,哪輩子才能輪到咱們上車? 說完拿眼看方槍槍方超。

     方槍槍扭臉不理她。

     方媽媽又擡頭看天:這雨我看還得下。

    帶傘也不管用。

    這些人怎麼都那麼傻呀,呆會都得淪到半道上車都下不了。

     下雪也去。

    方槍槍說。

     大人都笑了。

     下雨中山公園就不好看了,也照不成相,去了也白去。

    方媽媽煽動群衆:要不咱們去一近的地方,八一湖?也能劃船。

     反正我去過中山公園,不去也行。

    方超超然地說。

     我不同意。

    方槍槍氣急敗壞。

     其實你也去過中山公園。

    你忘了咱家還有你在那兒拍的照片呢。

    方媽媽對方槍槍說。

    就沒去過,去過也要再去。

    說好了的。

    方槍槍低頭睃尋,若不是腳下一片泥濘,怕弄髒新褲子,他非躺下打個滾。

     你看你看,别人都看你了,穿得這麼漂亮的小孩哭鼻子,和大人鬧。

    方爸爸猜出他的念頭,一把拽住他胳膊。

     姐,三姨說,你就依孩子去吧,何必讓他哭呢? 沒說不去,我這不是征求大家意見嘛。

    好好,去去,一幫大人,都讓一孩子治住了。

    咱們小時候哪有說跟大人犟的,還不是大人怎麼說都聽大人的。

    回頭我就上保育院跟你們阿姨提意見去,怎麼把孩子都教成反叛了? 方媽媽鹹一句,淡一句,半句真半句假。

     方槍槍嘟嘟嚷嚷,兩字輕三字重,該點标點符号的地方都不點:說話不算話出門就反悔還媽媽呢都不如小孩。

     方爸爸笑:這可真是娘兒倆,頂起嘴來真像。

     行了姐,你跟個孩子較什麼真兒?三姨端着“上海”120照相機退開幾步蹲下對準方槍槍:咱們等的時候先照個相。

     方槍槍剛想擦淚,重整笑容,那邊照相機已經喀嚓一聲照了。

     我胳膊還在臉上呢。

    方槍槍想重拍。

     沒事,三姨笑道,等你将來有孩子了,給他看:這是你爸爸小時候。

     公共汽車總站的車早都發光了,大家翹首期盼行駛一圈回來的空車。

    站台上人頭洶洶,成百上千個脖子齊刷刷伸着像莊稼地一排排谷穗,一鐮刀上去不知能砍落多少。

     還有數不清的人從四面八方走來加入到這個龐大的行列,毫無怨言無比耐心地越排越遠。

    方槍槍和方超跑前跑後,挨個扒拉着數人,每走一車就跑回來報告:再有30車就到咱們了。

     各位,我有一個比喻:這麼多人就像楊柳萬千條——方槍槍笑道,背手等着誇獎。

     舅舅、姨噼噼啪啪地鼓掌:真聰明。

     這是你想出來的嗎?方超嗤之以鼻,這是人家早說過的。

     方槍槍受到揭發,害臊地走開。

     公主墳濃蔭霧霭,像一大團降落到地凝固不散的烏雲。

    方槍槍發現陳北燕一家站在隊尾,走過去對她說:過去你就躺在那裡。

     陳北燕不明白他說的什麼鬼話,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一聲不出。

     你才躺在那裡呢。

    陳南燕伶牙俐齒回了他一句。

     不許跟小朋友說話這麼厲害。

    陳媽媽批評大女兒。

     我們家在前邊,你們排到我們那去吧。

    方槍槍熱情邀請她們加塞兒。

     那可不行,别人可不同意。

    陳爸爸笑道:這小孩很有禮貌,是跟你一班的嗎北燕? 他老欺負我妹,還打過我呢。

    陳南燕說。

     是麼,陳爸爸收起笑容,那可不好,男孩子不該欺負女孩子。

     方槍槍窘得不知說什麼好,問陳爸爸:你說話是哪兒的口音呀? 陳爸爸明顯不愛回答,但還是耐心作了答:我這是江蘇口音。

    别瞎打聽了,快回你爸爸媽媽那兒去吧。

     方超過來把方槍槍領走:不知道人家不愛理你呀? 三姨、媽媽突然狂叫哥兒倆,她們已經排到了一輛車前,哥兒倆手拉手狂奔,半路受到姨和媽的接應,一人抱起一個,沖向車後門,忠厚的三姨夫死死把住那扇将要合攏的門,不顧周圍人群一片“不道德”的指控。

     這時雲開日出,方槍槍在車關門前恰被一柬日光照進瞳孔。

     “斯可達”汽車負重行駛,每一個機件都在嘁哩匡當亂響,像一節火車開進城裡,一車人也如醉心的戲迷随着鑼鼓點兒整齊地搖頭晃腦。

     方槍槍方超擠坐在一個空軍女兵讓出的座位上,透過不很幹淨的車窗玻璃聽三姨介紹沿途可說之處,遇到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