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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爛的地方。

    怎麼,你看着我不像?你懷疑我有飛檐走壁的絕妙身手?好,老子露一手,讓你小子開開眼。

     敬愛的莫老師,接下來發生的事令人瞠日結舌:這個貌很驚人的小侏儒的眼睛裡突然精光四射,猶如兩道劍芒。

    我眼睜睜地看到他在那皮轉椅上把身體一縮,一道飄忽的黑影,輕盈盈地飛了起來。

    皮轉椅團團旋轉着,啪,到了螺絲杠的盡頭。

    我們的朋友,本文的主人公,已經貼在天花闆上了。

    他的四肢乃至他的全身,仿佛都生着吸盤。

    他像一隻龐大的、令人惡心的壁虎,在天花闆上輕松愉快地爬行着。

    他的嗡嗡的聲音從高處傳下來:小子,看到了吧?這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我的師傅能在天花闆上貼一天一夜,而且紋絲不動。

    說罷,他從天花闆上落下來,輕飄飄的,宛若一片黑色的落葉。

     現在,他蹲在椅子上,得意地問我:怎麼樣?相信我的本事了吧? 他的貼壁絕技驚得我遍體汗津,恍惚如在夢境中,想不到那英雄的騎驢少年竟是這小侏儒。

    我的心裡疙疙瘩瘩的,偶像被打破,滿肚皮充滿失望的氣體。

    老師,如果你還記得我在《驢街》中對那魚鱗少年的描寫:那皎皎月色、那黑色神奇小驢、那一片的瓦響、那少年口叼柳葉小刀的英姿……您同樣會感到失望。

     他說:你不相信、也不願意那魚鱗少年就是我——我看出來了——但這是客觀存在。

    你要問我這身功夫是從哪裡學來的,這我不能告訴你。

    其實,人隻要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鴻毛還輕,就沒有學不會的事情。

     他點上一支煙,也不真抽。

    他把煙一圈圈吐出來,然後再吐一根煙的柱把那些煙的圈穿起來。

    煙柱套着煙圈,在空中久久不散。

    他的手腳一分鐘也不肯停閑,像一隻蹲在猴山上的小公猴。

    他旋轉着說:小子,我給你和莫言講個關于酒的故事,這可不是胡編亂造——胡編亂造是你們的事。

     他說: 從前,咱這驢街上有一家酒店,雇了一個又幹又瘦、年約十二歲左右的小夥計。

    這小夥計細長的脖子上挑着一顆大頭,兩隻大眼睛黑洞洞的,一眼看不見底。

    小夥計很勤快,打水、掃地、抹桌子,樣樣都幹,幹得挺好,掌櫃的很滿意。

    可緊接着怪事兒就來了:自打這小夥計進店之後,酒缸裡的酒就賣不出個數來了。

    幾個大夥計和掌櫃的都挺納悶。

    有一天,店裡拉來十幾簍酒,把幾口大缸都灌得滿滿的。

    夜裡,掌櫃的埋伏在酒缸旁看動靜。

    前半夜過去了,一切正常。

    到了後半夜,掌櫃的又疲又倦,正要去睡的時候,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聲響,好像一隻貓兒在走路。

    掌櫃的豎起耳朵,打起精神,準備看個究竟。

    一個黑影子過來了。

    掌櫃的在暗夜裡呆久了,眼睛習慣了,所以,看到了那黑影子是店裡的小夥計。

    他那兩隻眼睛綠幽幽的,像貓眼一樣。

    那小夥計揭開酒缸的蓋子,興奮地呼呼喘氣,随即把嘴紮到缸裡,滋滋地吸起來。

    缸裡明晃晃的酒眼見着落下去。

    掌櫃的暗暗吃驚,沉住氣,不驚動他。

    小夥計把幾隻大缸裡的酒都喝了一遍,蹑手蹑腳地走了。

    掌櫃的心裡明白,一聲沒吭,回去歇了。

    第二天清晨,掌櫃的看到,那幾口大缸裡都下去了一尺酒。

    如此海量,世所罕見。

    掌櫃的是個飽學之士,知道這個小夥計腹中有一寶物,名曰“酒娥”。

    如能搞一隻來放在酒缸裡,這缸裡的酒永遠幹不了,而且酒的質量也将大大提高。

    掌櫃的讓人把小夥計捆起來,放在酒缸邊,飯不給他吃,水不給他喝,隻是讓人不停地攪動酒缸裡的酒,攪得酒香四溢,饞得小夥計哀哭嚎叫,遍地打滾。

    就這樣一直熬了七天。

    掌櫃的讓人松了他的綁。

    他撲到酒缸邊,低頭張嘴就想痛飲,隻聽得“撲通”一聲,一隻紅脊背、黃肚皮、小蛤蟆形狀的東西掉到酒缸裡去了。

     你知道那小夥計是誰嗎?餘一尺陰沉沉地問我。

    我看着他滿臉的痛苦表情,遲疑地問:那小夥計,是你? 他媽的,不是我是誰?就是我!要不是掌櫃的把我腹中的寶貝偷走,我這輩子很有可能成酒仙。

     你現在也不錯了。

    我安慰他,你有錢、有勢,該吃的吃了,該喝的喝了,該玩的也玩了,神仙也沒有你逍遙。

     屁!他把我的寶貝偷走後,我的酒量從此就完了蛋,要不,哪裡輪得上金剛鑽這小子橫行霸道。

     金副部長肚裡大概也有隻酒娥,我說,他也是千杯不醉的主兒。

     屁,他哪有酒娥?他肚子裡有一堆酒蛔蟲。

    酒蛾在腹,可成酒仙;酒蛔蟲在腹,頂多是個酒鬼。

     你再把那酒娥吞到腹中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嗨,那酒蛾在我腹中渴急了,一入酒缸,竟給活活嗆死了。

    說着,他的眼圈兒都紅了。

     一尺大哥,你告訴我那人是誰,我去把他的酒店給砸了吧! 餘一尺哈哈大笑起來,他笑罷道:懵懵小子,你還真信了?這都是我編來騙你的。

    世界上哪裡有什麼“酒蛾”呢?這是我在酒店當夥計時,聽掌櫃的講過的故事。

    開酒店的人,都盼着酒缸裡的酒永不枯竭,這是夢想。

    我在酒店裡當了幾年小夥計,因為個子太矮,幹不了重活,掌櫃的嫌我飯量大,還嫌我眼珠子太黑,就把我給攆了出來。

    後來我就四處流浪,有時讨口吃,有時幫人幹點小活掙口吃。

     你吃過了苦中苦,今日才變成人上人。

     屁屁屁……他噴出了一串“屁”之後,惡狠狠地說:你這些話都是套話,胡弄老百姓可以,胡弄我不行。

    世界上吃苦受罪的人成千上萬,但最終能成為人上人者猶如鳳毛麟角。

    這要靠運氣,看骨頭,生着一身叫花子的骨頭,隻能做一輩子叫花子。

    算了,不跟你說這些,對你說這些猶如對牛彈琴,你學問太小,理解不了。

    你除了懂一點釀酒的皮毛知識外,别的什麼都不懂。

    就像莫言一樣,除了懂得一點小說的皮毛什麼都不懂。

    你們師徒二人,是一對狗屁不通的混賬王八羔子。

    我請你們兩個為我作傳,看重的是你們倆都有一肚子烏七八糟的壞念頭。

    小子,洗耳恭聽,老祖宗再給你講個故事。

     他說: 從前,有一個飽讀詩書的小男孩,在街頭上,觀看兩個雜技藝人的演出。

    那雜技藝人中,有一位奇俊的大閨女,年紀在二十歲左右。

    另一位是個又聾又啞的老頭兒,看情形是那閨女的爹爹。

    所有的節目都是那閨女一人來表演,聾啞老頭呆呆地蹲在一旁,看着道具行頭什麼的。

    其實看不看都無所謂,老頭純屬多餘。

    但沒有了老頭整個雜耍班子立刻就不完整了,所以,老頭是必不可少的,他是那美貌女郎的陪襯人。

     她先玩了一些諸如變雞蛋、變鴿子、大搬運、小搬運之類的把戲兒。

    看客漸漸多了,圍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圓圈。

    她抖抖精神,說:各位看官,奴家的衣食父母,下面表演種桃。

    種桃之前,讓我們共同學習語錄:我們的文學藝術,是為工農兵服務的。

    她從地上撿起一個桃核,埋在浮士中,噴上一口水,說:出!果然就有鮮紅的桃樹芽兒從浮士中鑽出來,眼見着長,一會兒就成了樹。

    接着就開花、結果。

    桃子熟了,一個個青白色,呶着紅紅的嘴兒。

    女郎摘了桃,分給衆人吃,無人敢吃。

    唯有那小男孩接過桃子,大口小口地吃了。

    問味道如何,他說好極了。

    女郎再次邀請衆人吃桃,衆人大眼瞪着小眼,還是不敢吃。

    女郎歎一口氣,一揮手,桃樹和桃子都沒有了,隻有一地浮土。

     玩藝耍玩,女郎和老頭收拾攤子要走,小男孩戀戀不舍地看着她。

    她會意地笑了笑,唇紅齒白,面若桃花,端的是勾魂攝魄。

    她說:小兄弟,隻有你敢吃我的桃子,可見咱倆緣分不淺呐。

    這樣吧,我給你留個地址,什麼時候想我了,就按着這個地址去找我。

     女郎摸出一支圓珠筆,找了一方白紙,刷刷刷,寫了幾行字,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如獲珍寶,把那張紙收藏了。

    女郎和老頭子起行了,小男孩癡癡迷迷地跟着走。

    不知送出幾多裡路,女郎駐足道:兄弟,回去吧,咱們後會有期。

    男孩憋了兩眼淚,嘩嘩地流出來。

    女郎掏出一塊紅綢手帕,給男孩擦幹淚。

    突然她說:小兄弟,你爹娘找你來了! 小男孩一回頭,果然看到爹娘跌跌撞撞地追上來,且揮手張嘴,似乎在呼喚,小男孩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一回頭,那女郎與聾老頭已經無影無蹤。

    再回頭,爹娘也無影無蹤。

    他撲倒在地,嗚嗚地哭起來,哭了半天,累了,便坐在地上發呆。

    發夠了呆,又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看着頭上的海藍色天空,和一片片懶洋洋的白雲。

     回到家裡後,這男孩便得了相思病,不吃飯,不說話,每天隻喝一杯水,慢慢瘦脫了形,隻剩下一張黃皮包着一副骨頭架子。

    他睜着眼看不到東西,一閉眼就感到那美貌女郎站在自己身邊,口吐香麝、眉目傳情,他高叫着:好姐姐,想死我了!運動身體撲上去,睜眼卻是虛空。

    男孩眼見着就不中用了。

    爹娘十分着急,把舅舅請來想辦法。

    舅舅是個飽學之士,目光銳利,胸有城府,遠見卓識,處事果斷。

    一看男孩模樣,就知道他得病的根由。

    舅舅歎一口氣,說:姐姐,姐夫,外甥這病,藥石不能奏效,這樣拖下去,白白送了一條性命,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