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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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 金剛鑽操起一根筷子,猛戳到盤中無頭男孩秀麗地翹起的小雞雞上,男孩立刻解體,變成了一盤雜拌。

    金剛鑽用筷子指點着講解: “這是男孩的胳膊,是用月亮湖裡的肥藕做原料,加上十六種佐料,用特殊工藝精制而成。

    這是男孩的腿,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火腿腸。

    男孩的身軀,是在一隻烤乳豬的基礎上特别加工而成。

    被你的子彈打掉的頭顱,是一隻銀白瓜。

    他的頭發是最常見的發菜。

    要我詳細地、準确地把制作這道名菜的全部原料及其精細、複雜的工藝告訴你是不可能的,這是酒國市的專利,我也隻了解個大概,否則我就改行當廚師了。

    但我可以負責地對您說:這道菜是合法的,是人道的,您應該用筷子對付他,而不是用子彈。

    ” 金剛鑽說着,用筷子夾起男孩的一隻手,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黨委書記或者礦長用一柄銀叉叉起一支胳膊,放到了鈎兒的菜盤裡,他恭敬地說: “請吧,老丁同志,别客氣!” 丁鈎兒仔細審查着這條胳膊,心裡七上八下。

    它的确有點像肥藕但更像一條胳膊。

    它的味道誘人,的确有點類似藕的甜味但更多的是從沒聞過的香味。

    他把手槍放進公事包裡,感到有些内疚。

    盡管你負有特殊使命,但也不能随便開槍。

    我應該慎重。

    金剛鑽用一把鋒利的小刀,啪啪啪把另一條胳膊切成幾十片。

    他挑起其中一片,舉到丁鈎兒面前,說: “五眼藕,胳膊有眼嗎?” 丁鈎兒聽到了金剛鑽吃胳膊的咯吱聲,是藕。

    他低下頭看擺在自己面前的胳膊,不知該不該動手。

    黨委書記和礦長正在咬着男孩的腿。

    金剛鑽遞過刀來,用微笑鼓勵着他。

    他接過刀,試試探探把刀刃按到男孩胳膊上。

    刀子像被磁力吸引一般,滋一聲,把胳膊一樣的藕切成兩段。

     他紮起一片胳膊,閉閉眼,塞到嘴裡。

    哇,我的天。

    舌頭上的味蕾齊聲歡呼,腮上的咬肌抽搐不止,喉嚨裡伸出一隻小手,把那片東西搶走了。

     金剛鑽诙諧地說: “行喽,丁鈎兒同志與我們同流合污了,你吃了男孩的胳膊!” 丁鈎兒一怔,心裡又生出懷疑,他問: “你告訴我,這不是男孩。

    ” 金剛鑽說: “哎喲我的同志喲,你可真叫迂。

    開玩笑逗逗你嗎!你想,我們酒國市是文明城市,又不是野人國,誰忍心吃孩子?你們檢察院的人竟然相信這樣的天方夜譚,一本正經地派人調查,簡直是胡編亂造的小說家的水平嘛!” 礦裡的兩位領導端起酒杯,說: “老丁,你開槍無禮,罰你三杯!” 丁鈎兒自知理虧,認罰三杯。

     金剛鑽說: “老丁同志嫉惡如仇,愛憎分明,敬你三杯!” 丁鈎兒喜歡奉承,受敬三杯。

     六杯酒落肚,他又有些迷糊起來。

    礦長或是黨委書記把半支男孩胳膊遞過來時,他竟然扔掉筷子,不怕油膩,接過來,雙手卡着,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餐廳裡的人們笑起來。

    丁鈎兒吃了一條胳膊。

    礦長和黨委書記又發動紅色服務小姐們敬酒。

    紅色小姐們撒嬌撒癡,連灌了丁鈎兒二十一杯。

    他貼在天花闆上,聽到金剛鑽與自己告别。

     他貼在天花闆上,看到金剛鑽步履輕松地走出餐廳,并聽到他向礦長和黨委書記交待什麼。

    彈簧鑲革門由兩位紅色小姐拉開。

    她們依門而立,一邊一位,彬彬有禮。

    他看到了她們頭頂上的毛旋,還看到脖子,以及胸膛上的東西。

    這種窺視傷風敗俗,他進行自我批評。

    後來,他看到黨委書記和礦長對紅色服務小姐的領班交待着什麼。

    男人們都走了。

    紅色服務小姐們圍攏到餐桌上,一齊動手,抓起菜肴往嘴裡填。

    女人的吃相都很兇惡,全不似方才模樣。

    他看到自己的軀殼坐在椅子上,軟癱癱的,像一堆肉。

    脖子靠在椅背上,頭歪在一邊,嘴角上流着酒,好像一隻歪倒的酒葫蘆。

    他貼在天花闆上為自己半死的肉體哭泣。

     女人們吃飽了,撩起台布擦嘴。

    有一位偷偷地把一盒中華牌香煙塞到乳罩裡。

    他歎息着,為她那隻受擠壓的乳房。

    他聽到領班說: “來吧,把這隻醉貓架到招待所裡去。

    ” 兩位小姐架着他的雙臂,他沒有骨頭一樣,很難架。

    他聽到那位耳後有痣的小姐罵:這條死狗!他很憤怒。

    他看到一位小姐拎起了他的公事包,拉開拉鍊,摸出了手槍,翻來覆去地看。

    他在天花闆上驚呼着:放下武器,當心走火。

    可她們好像聾子一樣。

    老天保佑,她把槍塞進公事包。

    她又拉開了夾層的拉鍊,摸出了那個女人的照片。

    她說:快來看呀!紅色小姐們聚到一起,七嘴八舌議論。

    他的憤怒到了頂點,用一連串的髒話咒罵她們,但她們渾然不覺。

     終于,四個紅色服務小姐把我的軀體架起來了。

    她們拖着我走出餐廳,走上那條鋪着化纖地毯的走廊,像拖着一條死狗。

    她們中的一個故意用鞋尖踢我的腿肚子。

    小婊子,我的肉醉了我的精神未醉呀。

    我在離頭三尺的空中忽悠悠扇着翅膀飛翔,一步不拉地跟着我的肉體。

    我悲哀地注視着不争氣的肉體。

    走廊仿佛更長了。

    我看到從我的嘴裡溢出的酒液流到了我的脖子上。

    臭氣熏天,紅色服務小姐們盡量封閉着嗅覺器官。

    一位紅色小姐幹嘔了一聲。

    我的頭顱挂在胸前,我的脖子像根曬蔫了的蒜苔一樣軟綿綿的所以我的頭顱挂在胸前悠來蕩去。

    我看不到我的臉,能看到兩扇灰白的耳朵。

    一位紅色小姐捧着我的公事包跟在後邊。

     終于走完了漫長的走廊,我認出了那個大廳。

    她們把我的肉體扔在地毯上,讓我仰面朝天。

    我被我的臉吓了一跳。

    我緊閉着雙眼,臉色如破舊的糊窗紙。

    咧着嘴,一嘴黑白各半的牙。

    一股難聞的酒臭直沖上來,熏得我想嘔吐。

    我的肉體抽搐着。

    我的褲子濕了,慚愧。

     紅色小姐們喘息了一陣,把我架出了大廳。

    外面是葵花的海洋,夕陽如血,葵花的金黃在血色裡顯得格外溫柔。

    葵花林裡原來有一條平坦如砥的水泥路。

    水泥路上停着一輛銀灰色的轎車,豪華皇冠。

    金剛鑽彎腰鑽進去。

    轎車緩緩馳去,那一對孿生兄弟舉着手對轎車屁股晃動。

    轎車一閃而過。

    紅色小姐們拖着我在水泥路上走。

    一條狗站在一棵粗壯如樹的葵花下吠叫。

    它的毛色油亮,黑身體,白耳朵。

    它吠叫時身體一促一伸,好像手風琴被擠壓與神拉。

    她們到底要把我架到什麼地方去呢?礦區的電燈亮了,像一隻隻詭詐的眼睛,那些礦山機械與上午一樣,坑口的卷揚機也與上午一樣。

    一群頭戴鋁盔的黑人走過來。

    不知為什麼我怕與他們迎面相逢。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礦工們閃到道路兩邊,紅色服務小姐架着我從礦工的夾道裡通過。

    我嗅到了他們身上濃重的汗臭味和坑道裡的潮濕腐敗的氣息。

    他們的眼睛像錐子一樣紮着我的肉體。

    有幾個人罵了幾句髒話。

    紅色服務小姐驕傲地昂着頭挺着胸,不理睬他們。

    我突然悟到那些與性交有關的髒話是沖着紅色小姐們去的,而不是沖着我。

     她們架着我進了一間孤零零的小屋,小屋裡有兩位白衣小姐膝蓋頂着膝蓋坐在一張刻着字迹的寫字台前。

    她們見到我們進入後膝蓋分開了一些。

    有一位按了按牆上的電鈕,一扇門慢慢地縮出來,似乎是電梯。

    她們把我架進去。

    門關閉了。

    果然是電梯。

    它飛快地下降着。

    我佩服地想:果然是煤礦,一切活動都在地下。

    我不懷疑他們能在地下修築萬裡長城。

    電梯空咚一響,抖了三抖,到底了。

    門開了。

    強烈的白光照花了我的眼。

    豪華的大廳,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面像水一樣,映出雕花天棚和幾百盞玲珑燈具。

    四根大理石闆材鑲貼成的多棱的大柱子。

    鮮花與綠色植物。

    最現代化的金魚缸。

    一群遍體贅瘤的金魚,它們使我周身發膩。

    她們把我的肉體安放在410房間裡。

    我猜不透410是如何排出來的,這是座什麼樣的大廈呢?紐約的大廈通向天堂,酒國的大廈通向地獄。

    她們把鞋子從我腿上剝掉,然後把我擡到一張床上。

    把我的公事包放到茶幾上。

    她們走了。

    五分鐘後,一位米黃色服務小姐推門進來,把一杯茶放在茶幾上。

    我聽到她對我的肉體說:首長請飲茶。

     我的肉體不回答。

     米黃色小姐化着濃妝,眼睫毛粗壯,像豬鬃一樣。

    這時床頭櫃上的電話響了。

    她伸出尖尖的手拿起話筒。

    房間裡非常安靜,我聽到一個男人在電話裡說: “他醒了嗎?” “他一動不動,很可怕。

    ” “摸摸他的心髒跳不跳。

    ” 米黃色小姐把手按在我的胸脯上,她的臉上表現出極端厭惡的表情。

    她說: “跳。

    ” “給他灌點醒酒1号吧!” “好。

    ” 米黃色小姐走了。

    我知道她馬上要回來。

    她回來了,手裡拿着一個鋼鐵的注射器,就是獸醫使用的那種。

    幸虧針頭是軟塑料的,所以我不擔心她紮我。

    她把軟塑料管子插到我的嘴裡,然後往我嘴裡注射藥液。

     後來,我聽到我的肉體哼哼起來。

    它的胳膊掄動起來。

    它還說了一句什麼。

    它放出一股力量吸引我捕捉我,我抗拒着,我變成一個大吸盤吸在天花闆上抗拒着。

    但我感覺到我的一部分被它吸走了。

     我困難地坐起來,睜開眼皮,癡呆呆地望着牆壁,好一陣子。

    我摸過那杯茶,咕嘟嘟灌下去,然後,跌仰在床上。

     又過了很久,門輕輕地開了。

    一個赤腳赤膊隻穿一條藍布褲身上生着魚鱗狀皮膚、十四歲左右的男孩閃身進來。

    他的動作輕捷,無聲無息,像一隻貓。

    我滿懷着興趣看着這孩子。

    這孩子面熟,我仿佛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我一定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他嘴裡叼着一柄柳葉狀的小刀,像黑貓叼着一尾柳葉狀的小魚。

     我感到巨大的恐懼,為我那半死不活的肉體。

    同時我納悶在地下如此隐蔽的地方,怎麼會出現這樣一個小精靈。

    房門自動關閉,房間裡的安靜壓迫我的耳膜,生鱗的孩子接近我的軀體時,我嗅到了他身上那股土腥味,是一隻剛從岩縫裡揪出來的穿山甲的味道。

    他要幹什麼?他頭發亂蓬蓬,沾着很多成熟蒼耳子的刺球兒,這刺球兒的精辟的味道像一條條小蛇,爬進我的鼻道并進入腦髓。

    我的肉體打了一個噴嚏。

    小精靈突然伏在地毯上。

    他站起來,伸出小爪子摸了摸我的咽喉。

    他嘴裡的柳葉小刀閃爍着幽藍的寒光。

    我多麼想喚醒我的肉體但是我不能夠。

    我搜索枯腸或曰絞盡腦汁:我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因為什麼得罪了這個小精靈?他又伸出手指捏我的肉體上那個被叫做脖子的部位,好像一個老練的廚師在進行殺雞前準備工作。

    我甚至感覺到了那可怕的、堅硬的小爪子,但我的肉體無動于衷,它打着沉悶壓抑的呼噜在鼾睡,不知道死神降臨。

    我盼望着他趕快把那柄小刀子從嘴裡取下來,對着氣嗓眼兒給我的肉體來一下,省了我的靈魂貼在天花闆上受折磨。

    但是他不。

    他捏完了脖子又摸我的肉體上套着的衣服、衣服上的口袋。

    他摸出了一支“英雄”牌金筆,撥開筆帽,用筆尖在自己手背上劃道道。

    他的手背上也生着鱗片。

    劃一下他一縮手一咧嘴,臉上出現難分哭笑的表情。

    我猜測到這小精靈是怕癢。

    從筆尖劃動鱗片發出的嗤拉聲裡,我知道這支“英雄800号”高級金筆徹底完了蛋。

    這是獎給工作模範的獎品。

    這種無聊的遊戲持續了足有半小時,終于停住。

    他把金筆放在地上。

    繼續搜查。

    他從我的口袋裡搜出了一方手絹、一包香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