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十二·藝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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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衣裳,要如杜少陵詩所謂“穩稱身”者,實難其人焉。

     ◎雕工 雕工随處有之,甯國、徽州、蘇州最盛,亦最巧。

    乾隆中,高宗皇帝六次南巡,江、浙各處名勝俱造行宮,俱列陳設,所雕象牙紫檀花梨屏座,并銅磁玉器架墊,有龍鳳水雲漢紋雷紋洋花洋蓮之奇,至每件有費千百工者,自此雕工日益盛雲。

     乾隆初年,吳郡有杜士元号為鬼工,能将橄榄核或桃核雕刻成舟,作東坡遊赤壁,一方篷快船,兩面窗,桅杆兩,橹頭稍篷及柁篙帆樯畢具,俱能移動。

    舟中坐三人,其巾袍而髯者為東坡先生,著禅衣冠坐而若對談者為佛印,旁有手持洞箫啟窗外望者則相從之客也。

    船頭上有童子持扇烹茶,旁置一小盤,盤中安茶杯三盞。

    舟師三人,兩坐一卧,細逾毛發。

    每成一舟,好事者争相購得,值白金五十兩。

    然士元好酒,終年遊宕,不肯輕易出手,惟貧困極時始能镂刻,如暖衣飽食,雖以千金,不能緻也。

    高宗聞其名,召至啟祥宮,賞賜金帛甚厚,辄以換酒。

    士元在禁垣中,終日悶悶,欲出不可。

    忽詐癡逸入圓明園,将園中紫竹伐一枝,去頭尾而為洞箫,吹于一大松頂上。

    守衛者大驚,具以狀奏。

    高宗曰:“想此人瘋矣。

    ”命出之。

    自此回吳,好飲如故。

    餘幼時識一段翁者,猶及見之,為餘詳述如此。

    餘嘗見士元制一象牙臂擱,刻《十八羅漢渡海圖》,數寸間有山海、樹木、島嶼、波濤掀動翻天之勢,真鬼工也。

     ◎竹刻 竹刻,嘉定人最精,其法始于朱鶴祖孫父子,與古銅玉、宋磁諸器并重,亦以入貢内府。

    近時工此技者雖多,較前人所制,有霄壤之分矣。

     ◎營造 凡造屋必先看方向之利不利,擇吉既定,然後運土平基。

    基既平,當酌量該造屋幾間,堂幾進,弄幾條,廊庑幾處,然後定石腳,以夯石深,石腳平為主。

    基址既平,方知丈尺方圓,而始畫屋樣,要使尺幅中繪出闊狹淺深,高低尺寸,貼簽注明,謂之圖說。

    然圖說者僅居一面,難于領略,而又必以紙骨按畫,仿制屋幾間,堂幾進,弄幾條,廊庑幾處,謂之燙樣。

    蘇、杭、揚人皆能為之,或燙樣不合意,再為商改,然後令工依樣放線,該用若幹丈尺,若幹高低,一目了然,始能斷木料,動工作,則省許多經營,許多心力,許多錢财。

    餘每見鄉村富戶,胸無成竹,不知造屋次序,但擇日起工,一憑工匠随意建造,非高即低,非闊即狹。

    或主人之意不适,而又重拆,或工匠之見不定,而又添改,為主人者竟無一定主見。

    種種周章,比比皆是。

    至屋未成而囊錢已罄,或屋既造而木料尚多,此皆不畫圖不燙樣之過也。

     屋既成矣,必用裝修,而門窗扇最忌雕花。

    古者在牆為牖,在屋為窗,不過渾邊淨素而已,如此做法,最為堅固。

    試看宋、元人圖畫宮室,并無有人物、龍鳳、花卉、翎毛諸花樣者。

    又吾鄉造屋,大廳前必有門樓,磚上雕刻人馬戲文,靈珑剔透,尤為可笑,此皆主人無成見,聽憑工匠所為,而受其愚耳。

     造屋之工,當以揚州為第一,如作文之有變換,無雷同,雖數間小築,必使門窗軒豁,曲折得宜,此蘇、杭工匠斷斷不能也。

    蓋廳堂要整齊如台閣氣象,書房密室要參錯如園亭布置,兼而有之,方稱妙手。

    今蘇、杭庸工皆不知此義,惟将磚瓦木料搭成空架子,千篇一律,既不明相題立局,亦不知随方逐圓,但以塗汰作生涯,雕花為能事,雖經主人指示,日日叫呼,而工匠自有一種老筆主意,總不能得心應手者也。

     裝修非難,位置為難,各有才情,各有天分,其中款奧雖無定法,總要看主人之心思,工匠之巧妙,不必拘于一格也。

    修改舊屋,如改學生課藝,要将自己之心思而貫入彼之詞句,俾得完善成篇,略無痕迹,較造新屋者似易而實難。

    然亦要看學生之筆下何如,有改得出,有改不出。

    如僅茅屋三間,梁圬棟折,雖有善手,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汪春田觀察有《重葺文園》詩雲:“換卻花籬補石闌,改園更比改詩難。

    果能字字吟來穩,小有亭台亦耐看。

    ” ◎治庖 凡治菜以烹庖得宜為第一義,不在山珍海錯之多,雞豬魚鴨之富也。

    庖人善則化臭腐為神奇,庖人不善則變神奇為臭腐。

    曾賓谷中丞嘗言京師善治菜者,獨推茅耕亭侍郎家為第一,然每桌所費不過二千錢,鹹稱美矣至矣。

    可知取材原不在多寡,隻要烹調得宜,便為美馔。

     古人著作,汗牛充棟,善于讀書者隻得其要領,不善讀書者但取其糟粕;庖人之治庖亦然。

     欲作文必需先讀書,欲治庖必需先買辦,未有不讀書而作文,不買辦而治庖者也。

    譬諸魚鴨雞豬為《十三經》,山珍海錯為《廿二史》,蔥菜姜蒜酒醋油鹽一切香料為諸子百家,缺一不可。

    治庖時甯可不用,不可不備,用之得當,不特有味,可以咀嚼;用之不得當,不特無味,惟有嘔吐而已。

     同一菜也,而口味各有不同。

    如北方人嗜濃厚,南方人嗜清淡;北方人以肴馔豐、點食多為美,南方人以肴馔潔、果品鮮為美。

    雖清奇濃淡,各有妙處,然濃厚者未免有傷腸胃,清淡者頗能自得精華。

     随園先生謂治菜如作詩文,各有天分,天分高則随手煎炒,便是嘉肴,天分不高雖極意烹庖,不堪下箸。

     《易》曰“尊酒簋二”,《詩》曰“每食四簋”。

    可知古人飲食儉約,不比今時之八簋十簋始為敬客也。

     仆人上菜亦有法焉,要使濃淡相間,時候得宜。

    譬如鹽菜,至賤之物也,上之于酒肴之前,有何意味;上之于酒肴之後,便是美品。

    此是文章關鍵,不可不知。

     孟子曰:“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

    ”熊掌之味,尚亞于今之南腿,不過存其名而已。

    惟魚之一物,美不勝收,北地以黃河鯉為佳,江南以螺蛳青為佳,其餘如刀魚、鲈魚、鲫魚、時魚、連魚、便魚,必各随其時,愈鮮愈妙。

    若陽城湖之壯鳗,太湖之鼋與鼈,終嫌味太濃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