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十一下·畫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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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論 唐張彥遠《名畫記》雲:“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功,四時并運,發于天然,非由述作。

    ”又曰:“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須全其骨氣。

    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于用筆。

    ”此千古不易之論也。

    故凡古人書畫,俱各寫其本來面目,方入神妙。

    董思翁嘗言董源寫江南山,米元晖寫南齊山,李唐寫中州山,馬遠、夏寫錢塘山,趙吳興寫苕山,黃子久寫海虞山,是也。

    餘謂畫美人者亦然,浙人像浙臉,蘇人像蘇妝,或各省畫人物者,亦總是家鄉面貌,雖用意臨寫,神采不殊,蓋習見熟聞,易入筆端耳。

    猶之倪雲林是無錫人,所居祗陀裡無有高山大林、曠途絕之觀,惟平遠荒山、枯木竹石而已,故品格超絕,全以苘澹勝人,是即所謂本來面目也。

    若說病讨藥,限韻賦詩,死法矣,安能妙乎? 畫當以山水為上,人物次之,花卉翎毛又次之。

    唐、宋之法以刻畫為工,元、明之法以氣韻為工,本朝恽南田則又以姿媚為工矣。

    然三者皆所難能也。

     畫家有南北宗之分,工南派者每輕北宗,工北派者亦笑南宗,餘以為皆非也。

    無論南北,隻要有筆有墨,便是名家。

    有筆而無墨,非法也;有墨而無筆,亦非法也。

     國初王秋山、高其佩,皆工于指頭畫,自此開端,遂遍天下,然賞鑒家所不取也。

    又有以指頭書者,又有以箸削尖作字者,謂之借箸書。

    餘謂凡此之類,皆不可以為訓。

    書畫二事,以筆寫尚難于工,況以指以箸耶?又如左手書,足寫書,或以口銜筆作書,俱不足為奇,吾所不取。

    猶之以鼻吹笙、笛,以足打十番,是皆求乞計耳,豈可謂絕技乎? 作僞書畫者,自古有之,如唐之程修己僞王右軍,宋之米元章僞褚河南,不過以此遊戲,未必以此射利也。

    國初蘇州專諸巷有欽姓者,父子兄弟,俱善作僞書畫,近來所傳之宋、元人如宋徽宗、周文矩、李公麟、郭忠恕、董元、李成、郭熙、徐崇嗣、趙令穰、範寬、燕文貴、趙伯駒、趙孟堅、馬和之、蘇漢臣、劉松年、馬遠、夏、趙孟ぽ、錢選、蘇大年、王冕、高克恭、黃公望、王蒙、倪瓒、吳鎮諸家,小條短幅,巨冊長卷,大半皆出其手,世謂之“欽家款”。

    餘少時尚見一欽姓者,在虎丘買書畫,貪苦異常,此其苗裔也。

    從此遂開風氣,作僞日多。

    就餘所見,若沈氏雙生子老宏、老啟、吳廷立、鄭老會之流,有真迹一經其眼,數日後必有一幅,字則雙鈎廓填,畫則模仿酷肖,雖專門書畫者,一時難辨,以此獲巨利而愚弄人;不三十年,人既絕沒,家資蕩盡,至今子孫不知流落何處,可歎也。

    《尚書》曰:“作德心逸日休,作僞心勞日拙。

    ”此之謂欤? 餘生平遊曆,不過六七省,見有一才一藝者,無不默識其人,而于書畫一道,尤為留心。

    工書者固多,工畫者亦複不少。

    嘗與友人論及,書畫兩事,較時文似易而實難,時文易于中式,書畫難于入彀。

    試看中舉人、進士者,通天下計之,三年内必有二千餘人,工書工畫者,通天下計之,三年内數不出一兩人也。

    因就平生所見工畫者,彙而記之,各為小傳雲。

     ◎畫中人 錢載号箨石,秀水人。

    乾隆壬申進士,官至禮部侍郎。

    能詩。

    工寫生,不甚設色,蘭竹尤妙,書卷之氣溢于紙墨間,直在前明陳道複之上。

    餘少時尚見之。

     王元勳字湘洲,山陰人。

    少未讀書,而喜于畫,人物尤其所長。

    嘗為餘臨宋本先武肅王像,出筆如篆,自在遊行,恐吳道子亦不能過之也。

    年八十餘卒。

     王三錫字懷邦,自号竹嶺,太倉人,王日初弟子也。

    山水宗大癡,而加之以秀潤,當時與張墨岑齊名。

    遊曆名山,幾遍天下,得其片紙,如獲球璧。

    餘與竹嶺為忘年交,有《膝上鳴秋圖》,其所繪也。

    年八十餘,尚喜遨遊山水。

     王宸号蓮心,為麓台司農曾孫。

    以舉人官内閣中書,出知湖南永州府知府。

    畫宗家法,多用渴筆,蒼勁中有氣韻,為海内所稱。

    太守在京時有小仆陳桂者,窮甚,夜惟一被,而桂甚孝,嘗以被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