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話一·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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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福 皇朝定鼎,大難悉平。

    顧有明諸藩僭号自立,江南則有福王,浙西則有潞王,浙東則有魯王,江西則有益王,福建則有唐王,兩廣則有桂王,旋竄入楚、入黔、入滇。

    是時滇、黔大亂,始而土司普吾沙,繼而張獻忠養子孫可望、李定國,日尋幹戈,摧殘粵、楚,而海寇鄭成功乘機竊發,肆擾江南,其他揭竿持挺者所在多有。

    王師征讨,曆十有八年,翦除殆盡。

    乃越十年,而耿精忠叛于閩,尚之信叛于粵東,孫延齡叛于粵西,吳三桂叛于滇、黔,陝、甘、楚、蜀流毒尤甚。

    雖曰劫數,其中玉石俱焚,正複不少。

    今幸遇承平之世,聖聖相傳,且又生于蘇、杭福地,自當立心行善,各執其業,以答天庥。

    諺有雲:“有福不可享盡。

    ”願人人深省焉。

     ◎天道好還 南五華山故宮,桂王所建。

    順治丁亥,洪公承疇督師由貴築大路取滇,李定國拒戰于曲靖,吳三桂由廣西四川旁搗其虛,至黃草壩入城。

    桂王遁至阿瓦,三桂以重賞購得之,缢于桂陽府。

    遂以功封平西王,鎮守雲貴,因據五華山故宮,增修十有餘年,備極壯麗。

    康熙癸醜,三桂反,出攻長沙,潮州鎮,劉進忠首叛,遙為聲援。

    平藩尚可喜發兵讨之,以次子尚之孝督師,屢出無功。

    乙卯歲,三桂僭尊号,丁巳,病死。

    戊午,諸王貝勒讨賊,駐軍曲靖,賴将軍平耿精忠,自福建進征粵西,亦由四川黃草壩直薄省城,俘三桂孫僞洪化,斬之,滇南大定。

    金陵邵為章有詩雲:“擒人即是人擒處,誰道天公不好還。

    ” ◎沈百五 明末崇明有沈百五者,名廷揚,号五梅,家甚富,曾遇洪承疇于客舍。

    是時洪年十二三,相貌不凡,沈以為非常人,見其窮困,延之至家,并延其父為西席,即課承疇。

    故承疇感德,嘗呼沈為伯父。

    後承疇已貴,适山東河南流賊橫行,淮河糧運辄阻,當事者鹹束手。

    于是洪薦百五,百五乃盡散家财,不請帑藏,運米數千艘,由海道送京。

    思陵召見,授戶部山東清吏司郎中加光祿寺卿。

     不數年承疇已歸順本朝,百五獨不肯,脫身走海,尚圖結援,為大兵所獲。

    洪往谕降,百五故作不識認,曰:“吾眼已瞎,汝為誰?”洪曰:“小侄承疇也,伯父豈忘之耶?”百五大呼曰:“洪公受國厚恩,殉節久矣,爾何人,斯欲陷我于不義乎!”乃揪洪衣襟,大批其頰。

    洪笑曰:“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

    ”遂被執。

    至于江甯,戮淮清橋下。

    妾張氏收其屍,盡鬻衣裝,葬之虎丘東麓,廬墓二十年而死。

    初百五結援時,手下有死士五百人,沈死後哭聲震天,一時同殉,殆有慘于齊之田橫雲。

     ◎血袍 蘇州楊忠文公廷樞,以順治元年殉節于裡第,事載府志。

    有血袍一件,忠文之子易亭先生名無咎者謹藏于家,珍同球璧。

    易亭生文叔先生繩武,文叔生石埭教谕慶孫,教谕十二三歲時,曾受業于先外祖華ㄍ山先生。

    其時易亭尚在,年八十餘矣。

    外祖既設帳于其家,拟請忠文公血袍一見,久之而未允也。

    一日忽命家人入書房請外祖,遂衣冠而進,見易亭服斬衰上香,三奠酒,三奠畢,俯伏大哭,命啟箱,取袍出,複大哭,然後呈示,外祖亦拜而觀之。

    是紅袍有繡補,俱變黃色,刀痕血迹宛然。

    外祖亦不覺失聲,趨而出。

    蓋外祖之祖曙生公,故為忠文弟子也。

    後外祖謂人曰:“易亭真孝子,吾早知如此,何忍觀之,以傷孝子之心耶。

    ”教谕之子名一鴻,号梅溪,中乾隆癸卯鄉榜。

    餘曾見之,聞此袍至今猶在。

     ◎席氏多賢 蘇州東洞庭山有席康侯者,名本真,吳縣諸生。

    其父右源為山中巨富,撄勢豪之網,牙角十年,家遂中落。

    至康侯成人,遂解其紛,排其難,勢豪怯退舍避,然不使其父之知也。

    選庖尋勝,杖履追随,日娛親于弦歌山水之間,色養以終其身。

    迨父殁未幾,适當明季,蝗旱不登,餓莩載道,而齊魯幽燕之區為尤甚。

    康侯以為畿輔重地也,不可饑馑,乃日夜焦心,思所以赈濟之法。

    時司農告匮,百姓洶洶,地方大吏,亦惟有束手而已。

    康侯遂散家财,走襄樊,挽粟數十萬石,普為赈救。

    當事者以上聞,帝喜,授中書舍人,晉太仆少卿,以風勵天下。

     不數年,大兵下江南,天下大定,而吳中少年乘機竊發,倡言起義,實縱剽劫。

    康侯乃糾結鄉勇數千人,助當事破平之。

    中丞土公國寶恨洞庭兩山不靖,将大索湖中。

    康侯聞之,急宰牛載酒,厚款求解,湖民以安。

    當流寇之再出鄖襄也,朝廷發兵防禦。

    以兵糧不繼,戍卒嘩然。

    康侯聞之,亟以十萬金為鹽菜費,戢亂兵而安帖之。

     本朝蘆政既行計畝起科,濱山鹹擾,将為民累矣。

    康侯力争于王侍中,止革之。

    聞兖東被燹,暴露骸骨數十萬,募人而悉掩之。

    知親舊逋者不能償契券,數千紙一旦而悉焚之。

    至于塗窮計盡之輩,則呼而周之。

    命懸絲縷之人,則助而救之。

    迷津難渡,則具舟楫以濟之。

    峻嶺難行,則道路以坦之。

    有郡邑黉宮傾頹朽壞,茨而丹鹱之。

    孔道舊迹,門樓表坊,有輕棄而賤售者,倍其價而存之。

    墓以封也,樹以表也,有伐樹而削墓者,厚其遺而使人守之。

    凡此忠君恤民利人利物之事,指不勝屈,說者謂比之陶朱公輸财親黨,蔔大夫毀家助邊,康侯實有過之。

    吾友欽賜舉人世臣,其六世孫,翰林編修煜,其七世孫也。

     順治戊子年,吾鄉膠宛兩山之間,有賊匪萬人嘯聚,擊掠村民,其頭目曰吳匏山、華七、陸四,俱自稱大王,或操舟數百,出沒于鵝湖、茭菱、華蕩,旗鼓相應。

    當是時,城門晝閉,官兵斂迹,莫有聲言殺賊者。

    常熟羊尖鎮東有席華甫瑛、席宗玉琮、席荊生珩兄弟,家素封,其先本東洞庭山,遷居于此,與康侯為兄弟行。

    三人者皆名諸生,而多智略,乃相議曰:“民之銜賊也深矣,擄其赀,淫其婦,火其廬,恨無人為之率先耳。

    袒臂一呼,人必響應,此摧枯之勢也。

    ”荊生曰:“欲為民除害,當散财而養士,然不可以輕試。

    且擅兵興衆,即為罪階,或請命于上官,又恐掣肘,雖然,必假手于官而後可也。

    ” 于是荊生入城見邑侯瞿公,名四達,河内人。

    語之曰:“鄉賊多,乞速請鎮兵,不然蔓延難治矣。

    ”邑侯曰:“鎮兵暴,徒擾民。

    ”荊生曰:“然則起一城之衆,父台自将之,某兄弟率鄉人之勇者從旁相助,必克賊矣。

    ”邑侯曰:“城無守奈何?”荊生默然良久,曰:“賊所耳而目之者,鎮兵縣兵也。

    兵來賊去,兵去賊來,民無噍類矣。

    夫鎮兵縣兵之不可遣,誠如公慮。

    今賊跨城邑,掠赀重,淫兇焚殺,而官兵莫之撄,驕甚矣。

    彼不虞鄉兵之猝至也,今能得父台委片劄,使愚兄弟得長一鄉,率衆出不意,所謂批亢持虛,是父台不赍糧,不折矢,可一戰而滅矣。

    ”邑侯大喜,即給旗委劄,出庫兵,恣荊生所取。

     荊生歸,而華甫已先集三千人。

    為防守計,兄弟三人又各以千金為助,日給錢米,為諸鄉勇安家,禦賊之日則倍是,更班巡警,直宿外悉守家肄農業,有不從者罰,從賊者殺之,以首解縣。

    約束既定,推山明為隊長。

    山明故烈士,勇力絕人,而爽直和易,無不敬愛之。

    五月望日,宰牛享士,部伍始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