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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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河這邊後,我一定昏厥了一陣子,因為除了渡河之外,我什麼都不記得,完全清醒過來後,隻記得三件事:冷、手臂劇痛、渴。

    我咕噜咕噜灌了好多水,接着想吃東西時,才記起食物和燈一起擺在甕裡。

    把格連叫過來,如何?我打從心裡不願這樣做,覺得他讨厭極了。

    如果跟我來的是巴狄亞,一切會不一樣,會好多了,我想(雖然當時便知道這樣想真傻)。

    我于是開始想象換作巴狄亞,他會做些什麼,說些什麼,直到猛然憶起此行的任務。

    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我覺得非常羞愧,雖然不過片響而已。

     我刻意留在河邊,以便伺候那燈灼然一亮(就是賽姬把燈點亮)。

    料想,這燈火将倏爾消失,因為賽姬必須把燈掩藏起來。

    然後,過好一陣子,它會再次亮起,這意味賽姬正窺視着她那酣睡中的醜陋丈夫&mdash&mdash緊接着,我預期,賽姬會從黑暗中匍匐前來,在河那邊低聲呼喚&ldquo麥雅!麥雅!&rdquo我會立刻涉到水中央去,這回該我扶她過河了。

    當我擁着她哄慰她時,驚惶中的她必會哭成淚人兒似的;她将會明白誰才是她真正的朋友;她會愛我如初,會一面顫抖一面感謝我救她脫離那現形在燈光中的醜怪。

    這樣想着,我心裡甜蜜極了。

     僅管如此,我的心裡仍舊七上八下。

    無論怎麼掙紮,總揮不去這樣的恐懼:萬一要是我錯了怎麼辦。

    他真是神&hellip&hellip難道不可能嗎?然而,我就是無法接受這點。

    生怕(不知怎麼)毀了賽姬,從此淪為一具失落、喜樂被剝奪的形骸,哭泣着到處流浪,而這又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那晚,數不清多少次,我有一股強烈的沖動,想再涉過寒水,向賽姬喊道&mdash&mdash我不計較你的誓言了,千萬别點那燈,我錯了。

    然而,我還是把這沖動按捺下了。

     或這或那,所有這些想法其實還隻是浮面的。

    在一切之下,也就是狐所說的,如大海那般深沉的内心深處,潛伏着由她的責備、她的不再愛我,甚至她的恨,所劃割的一道冰冷的、無望的黑淵。

     我左臂的傷口燒灼般地抽痛。

    我把手刺傷,還不是為了愛她?她怎能恨我?殘忍的賽姬!殘忍的賽姬!我啜泣着,繼而察覺這豈不是前日病中的夢魇重新出來作祟?于是,我強自振作,用理智防堵它的泛濫。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必須屏息靜觀,保持清醒。

     沒多久,第一道燈火便乍起乍滅了。

    我告訴自己:&ldquo看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還算順利嘛。

    &rdquo(雖然她一發誓後,我從未懷疑過她履行諾言的誠意。

    )隻是,我這&ldquo順利&rdquo指的是什麼呢?這麼一想,連我自己都莫名其妙。

    不過,這問題一下就被撇在一旁了。

     寒氣刺骨,愈發難耐。

    我的左臂痛得有如火炙,其餘的身軀則像一條冰柱,連在火把上,卻老不熔化。

    我開始覺悟到自己所做的,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傷口劇痛加上饑腸辘辘,我随時可能死亡,至少也會嚴重凍傷,甚至于僵死。

    刹那間,從這一籽憂懼,滋生一大簇癡愚的幻想,像繁花競放。

    (根本來不及尋問怎麼會浮現這幅景象)瞬間,我看見自己躺在焚屍台上,賽姬在旁捶胸痛哭(現在她了解了,她又愛我如初了),懊悔她不該說那些殘酷的話。

    狐和巴狄亞也在那裡;巴狄亞泣不成聲。

    我一死,大家都愛起我來了。

    種種癡愚的幻想,不宜在此一一描述。

     是第二次燈亮煞住了這些幻想。

    對灌飽黑暗的我的雙眼而言,這盞燈亮得出奇。

    那凝定的光芒在這荒郊野外散發出一種家的氛圍。

    它靜靜地照耀着,比我所預期的長久,四周一片安詳。

    忽然間,寂靜轟隆碎裂。

     有道巨大的聲音,從燈火近旁傳出,恐懼刹時像一股疾波傳遍我的全身,甚至麻木了我左臂的痛覺。

    這聲音一點也不猥瑣,反而威風凜凜,莊嚴若洪鐘。

    我的恐懼恰似必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