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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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林指去,&ldquo他們帶着公主走那條路,近路則陡峭多了。

    &rdquo 我們走了好長一段草徑,漸漸往上爬向一山脊,它高高地擋在眼前,把整座陰山遮住了。

    一爬上峰棱,我們歇下來讓馬喘口氣。

    這時,周圍的景物全都改觀了。

    我開始惴惴不安。

     我們一頭撞進了大白晝,陽光亮得刺眼,氣溫暖和(我把披風撩到背後)。

    濃濃的露水為草地綴上一毯明珠。

    陰山,比我想象中巍峨、遙遠,手掌般大的日頭挂在它的峰頂上,使它看來不像實物。

    隔在陰山和我們之間的,是茫茫一片山谷起伏,有叢林、巉岩和數不完的湖泊。

    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整個斑斓多彩的世界随山峰聳入雲天,遠方甚至有一抹粼粼的海波(雖然不及希臘的大洋浩瀚);一隻黃莺啼啭;除此之外,唯有曠古幽邃的沉寂。

     我不安個什麼勁?你應能相信,我是帶着感傷動身的,這是一趟悲哀的差事。

    然而,劈頭迎來的,仿佛是一道聲音,不知是挑逗或挑釁,雖然無言無語,若用言語說出,應為:&ldquo你的心幹嘛不雀躍?&rdquo愚蠢呵,我的心幾乎雀躍地回答說:&ldquo是啊,為什麼不雀躍?&rdquo我必須灌輸自己無數的理由,才能叫自己的心不雀躍。

    他們把我心愛的人奪走了&mdash&mdash我,醜陋得不可能找到愛的公主、父王的喽啰、可恨的蕾迪芙的囚官;父王去世之後,搞不好被人殺了,或淪為乞丐&mdash&mdash誰知道葛羅國日後的下場呢?然而,我的心禁不住雀躍起來。

    眼前遼闊、壯麗的景觀使我心旌飛揚,我整個人仿佛騰空逍遙,往八方遨遊,一一浏覽塵世所有奇特、美麗的物象,直到天崖海角。

    病前不知有多少個月,觸目所見盡是幹旱、枯槁,而今,四圍的清新、潤澤讓我覺得自己誤解了世界。

    它是這樣的和藹、充滿喜笑,仿佛它也有顆雀躍的心,甚至連我的醜陋都變得難以置信,誰能察覺醜的存在呢?當他的心邂逅了長久以來所憧憬的,仿佛在他醜陋的容貌、粗壯的肢體之内,有個溫柔、新鮮、輕靈而惹人愛憐的人。

     伫立峰棱不過一晌功夫,此後幾個小時,我們又上下爬過幾座蜿蜒的山頭,大部分時候牽着馬步行,有時走在斷崖邊緣。

    我的不安持續着。

     我應該抗拒這種癡愚的興奮,不是嗎?單就禮節的要求看,我絕不能帶着快樂的心情掩埋賽姬。

    如果喜滋滋地前往,怎能叫自己相信愛過她呢?同時,理性也這樣要求。

    對這世界,我認識得太清楚了,不會受惑于它突現的笑臉。

    一個男人若三次發現自己的女人不貞,卻一再被她淫蕩的挑逗蠱惑,這種男人,哪個女人受得了?如果刹那的風和日麗、苦旱後新冒的草芽、病後的健康,便能叫我與這鬼神出沒的、瘟疫猖獗的、臭朽的、暴君似的世界和好,我豈不像這種男人嗎?不,我是明眼人,不是白癡。

    說真的,當時我并不知道,如今倒是明白了,原來,若非為了把人導入另一新的痛苦,神絕不會邀請人進入這種不可抑遏的喜樂中。

    人是諸神的泡沫,他們耍弄你,把你吹鼓起來,然後彈指戳破你。

     即使不認識這點,我已自有主見。

    我能夠駕馭自己。

    難道他們以為我不過是隻口笛,容讓他們随興胡吹? 爬上最後一座山頭,面對真正的陰山,我的不安停止了。

    雖然陽光依舊刺眼,高處不勝寒,冷風凜冽。

    腳底下,介于我們和陰山之間,是一片幽郁的峽谷,受了咒詛似地布滿暗色的苔藓、地衣、碎岩、巨石。

    從陰山山麓傾塌而下,有一整溝的石屑趴向谷底,仿佛陰山長了瘡,流出成串石狀的膿。

    我們仰頭上眺,它那龐大的山軀聳向雲天,峰頂亂石糾結,狀若巨人的臼齒。

    眼前見到的山貌實在不比屋頂陡峭,除了左手邊有幾座令人觸目驚心的巉岩;總之,它像一面單調的牆往上矗伸。

    此刻,它更是黝黑一片。

    到了這裡,神已不再挑逗我了。

    這裡甚至沒有任何景物可使最快活的心雀躍。

     巴狄亞指向右前方,在此,陰山坡度平緩,形成一山坳,比我們所站的地方低。

    背後,除了天之外,空無一物。

    就在山坳上,襯着天空,孤零零地站着一棵沒葉子的樹。

     我們牽着馬,步行走下黑谷,一路舉步維艱,石頭非常滑溜,直走到最低窪的地方,才接上聖道(它從北端進入峽谷,也就是我們的左邊)。

    由于已經很近了,我們不需再爬山。

    幾個轉彎便抵達山坳。

    冷風刺骨。

     聖樹近在眼前,我竟然害怕起來。

    很難說為什麼,隻知找到枯骨或遺體的話,也許能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