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關燈
們說什麼也不肯接受。

    區區三元錢,既解決不了什麼實際困難,也很傷自尊心。

     沈力:“我都有種罪過感了。

    ” “小黃浦”:“千萬别說我也是上海的啊!” 黃偉:“閉上你的鳥嘴!” 趙天亮将王凱拉到一旁,小聲說了幾句。

    王凱點頭,走回來,将幾名北京知青手中的一元錢掠去,一總交給趙天亮。

     大家明白了趙天亮的意思,紛紛将手裡的錢交給趙天亮。

     趙天亮将所有的錢都交給周萍,示意她交給三個插隊女知青。

    她們起初還是不接,周萍急了,說了一句:“嫌我是資本家女兒呀!”她們這才愣了愣,由劉芳将錢接了。

     王凱将半袋子面也拎過來,放到劉芳腳旁,嗫嚅地:“别不稀罕要啊,我們可是誠心誠意的!” 徐燕燕吸着鼻子:“面我們可要,這一向盡吃粗糧了!” 郝昕立刻将面袋子拎起。

     大家望着三個插隊女知青走遠。

     劉芳回頭喊:“将來一定還你們!” 黃偉對周萍說:“告訴她們,不用還。

    ” 臉上有淚的周萍張張嘴,沒說出話來。

     “小黃浦”急了:“說呀!” 周萍:“不用還……”她的聲音小得幾乎隻有她自己才聽得到。

     黃偉:“你大點兒聲嘛!” 周萍又張張嘴:“我喊不出來嘛!”說着轉過身去哭起來。

     縣供銷社院子裡,趙天亮和“小地包”在往馬車上裝東西,無非鍋碗瓢勺醬醋鹽之類。

     趙天亮:“我知道你手背上寫的什麼字。

    ” “小地包”不理他。

     “左手背上是‘你姐讓我告訴你’,右手背上是‘她不調走了’。

    ” “小地包”隐忍地瞪他。

     “因為是我寫的。

    ” “小地包”火了:“你他媽又跟我姐說什麼了?!” “嘴幹淨點啊!你給我聽着,我趙天亮也許别的優點都沒有,但值得信任這一條我有!我們全家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你再拿這一點攻擊我,我對你不客氣了!” “不是你難道會是齊勇?你倆敢當我面對質嗎?” 倉庫裡出來一老漢,大聲地:“告訴你們飲事班長啊,讓他下次親自來把賬結了!” 待老漢進入辦公室,趙天亮又說:“我才不和他對質!你有什麼權力讓我們對質?按我的性格,本想永遠不跟你這号人說話了,所以才甯肯往你手背上寫字!但我們在一個班裡,永遠不說話那做得到嗎?你又為什麼不問問你姐姐她怎麼知道的?” 齊勇忽然大步騰騰地走來。

     趙天亮:“有你這樣的嗎?究竟你是班長我是班長?” 齊勇笑道:“我封你為班副!這不一切順順利利的嘛!”說着一屁股坐在車上,從頭上撸下帽子扇着,“我先回大車店去了,見咱們的車不在,人也不在,估計你們準來這兒了。

    他們呢?洗澡去了還是看電影去了?” 趙天亮一把将帽子奪去,戴自己頭上。

     齊勇四周看了看問:“都照相去了?” “小地包”沒好氣地:“屁!有錢嗎?!” 齊勇不解地看趙天亮。

    趙天亮緊了緊固定貨物的繩子:“待會兒再說吧!” 忽然,兩個男人闖入院子。

    一個五十多歲,一個三十多歲。

     五十多歲的男人沖他們仨喊:“你們誰叫齊勇? 齊勇略一緊張,蹦下車,答道:“我。

    ” 三十多歲的男人一言不發,從車上操起鞭子就向齊勇抽去。

     齊勇繞馬車躲:“哎哎哎,怎麼一句話不說就打人啊!” 三十多歲的男人:“誰叫你到縣城來勾引我妹的!你個農業戶口的,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五十多歲的男人:“兒子,替我好好修理他!” 鞭子帶着風抽向齊勇,被齊勇閃過。

    鞭梢落在趙天亮臉上,他一摸臉,手上有血。

     趙天亮從馬車上縱身一躍,将三十多歲的男人撲倒,兩人在地上翻滾起來。

    “小地包”卻往馬車上一坐,冷眼旁觀。

     齊勇一步跨到五十多歲的男人跟前,指斥地:“你女兒喜歡我,我也挺喜歡她,我們這叫自由戀愛,合法的,你明白嗎?” “合法的?在我這兒就不合法!”五十多歲的男人搬起一箱子醬油摔在地上。

     齊勇劈手給了他一耳光。

     五十多歲的男人用手捂着臉:“你,你敢動手打老丈人?!” 齊勇吼道:“你剛才怎麼不說你是老丈人!” 地上翻滾着的兩個都站了起來,鞭子被趙天亮奪在手裡了,輪到趙天亮抽對方,對方繞着馬車躲了。

     趙天亮一鞭子抽在馬身上,馬受了驚,拉着馬車向前跑。

     “小地包”和一車鍋碗勺盆被颠到了地上…… 天黑了。

    男一班的知青們回到宿舍。

    宿舍裡又變樣了,兩鋪炕上的鋪蓋又合到一鋪炕上了,另一鋪炕的炕面抹了層新泥,正冒着水汽。

     趙天亮:“我的被褥呢?我的被褥呢?”他用手絹捂着臉頰的手垂下了,臉上一道鞭痕,手絹掉在地上。

     他終于發現了自己的被子,扯過來抖開,枕頭不見了! 趙天亮大驚:“我枕頭呢?!我枕頭呢?!” 他穿着鞋跳上炕,在别人的被褥上踏來踏去,将炕上的被褥掀得亂七八糟。

     “小黃浦”:“你脫了鞋行不行?!枕頭裡藏着金條呀?” 趙天亮狠狠瞪“小黃浦”一眼。

     王凱:“他病了。

    ” 趙天亮又向王凱瞪去。

     楊一凡:“看來真的病了。

    ” 趙天亮:“我要是找不到枕頭,你們今晚誰也别想睡覺!” 在大家的注視下,他又亂掀亂揚起來。

     第二日上午——确切地說,是一九六九年的十月一日,男一班的知青們還在睡着懶覺,而陽光已經灑滿宿舍。

    新抹的炕面,也不再冒水汽了,半幹不幹的了。

     尹排長走入宿舍,沿着大家所睡的那炕的炕頭走到炕尾,看小夥子們睡相各異、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為他們的不雅無奈地搖頭,時而一笑。

    他又踱到空炕前,拿起炕面上的抹子,将這兒那兒幹裂的縫隙抹平。

    然後又在炕沿上坐下,看一眼手表,拍了拍手。

     王凱:“誰呀,這麼讨厭!” 尹排長:“讨厭也得叫醒你們啊!” 齊勇反應迅速地翻身坐起,大聲地:“都起來都起來,排長來了。

    ” 于是大家紛紛坐起,皆有些不安地望着尹排長。

     齊勇:“排長,有指示?” 尹排長:“哪兒那麼多指示?有幾句話,随便問問。

    ” 齊勇:“都穿衣服!半分鐘後下地,站一橫排。

    ” 尹排長:“免了。

    就這麼坐着聽我問吧,幾句話的事兒。

    ”說罷掏出煙,吸着一支。

     大家互相看看,彼此心照不宣。

     尹排長看着齊勇問:“我讓你捎給朋友那一袋子面,送去了嗎?” 齊勇支吾地:“丢……丢了。

    ” 尹排長顯然對他這麼一種回答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追問了一句:“丢了?怎麼就丢了?” 齊勇:“到了縣城一看,車上沒有了。

    估計掉半道了……” 尹排長:“也沒誰發現掉下去了?” 齊勇:“發現不就丢不了了嘛……排長,對不起。

    ” 尹排長:“對不起的話就别說啦,你們又不是成心的。

    隻不過确實讓人心疼,那是一袋子精粉,我求團加工廠為我多篩了一遍。

    我那縣城裡的朋友,交往好多年了,也是轉業兵,在林業局工作。

    妻子病故了,一個人帶着三個孩子,日子過得挺不容易。

    原指望你們昨天捎到,今天‘十一’,能表明我一片心意……” 大家都低下頭去。

     尹排長盯着齊勇猝不及防地:“你一班長在縣城裡不也有朋友嗎?” 齊勇大窘:“我那個,一般般的關系,和你們那種朋友關系沒法兒比。

    ” 尹排長盯着趙天亮又問:“你臉怎麼了?” “我臉……” 齊勇:“見義勇為。

    遇到小流氓欺負人,我和他挺身制止,結果……他就被傷着了一下……” “小地包”突然大笑:“哈!哈!哈!哈!” 尹排長:“孫敬文,發什麼怪聲啊?” “小地包”:“受感動,太受感動了!情不自禁。

    ” “那縣城可好幾年沒小流氓了。

    ”尹排長話鋒突然一轉,“醬油又是怎麼回事?盤子和碗又是怎麼回事?别光你們班長一個人告訴我了,徐進步你告訴我吧。

    ” “小黃浦”:“這……面的事兒我知道,就是我們班長說的那麼回事。

    醬油,還有盤子和碗的事兒嘛,排長,我還真不太清楚……” 尹排長:“王凱,那你告訴我。

    ” 齊勇暗捅趙天亮。

    趙天亮忙說:“排長,王凱也不太清楚。

    它,它是這麼回事……我和班長剛都裝車上,馬受驚了。

    全掉下來了。

    已經裝在咱們車上了,損失隻能咱們認了。

    ” “對,對,就是那樣!”齊勇連聲附和。

     尹排長将煙頭丢地上,踏一腳,踢入火炕的火口,站起來說:“昨天,你們還沒回來,縣城裡有人把電話打到了連部,告你們中兩個人的狀。

    知道接電話的是誰嗎?巧了,偏偏是我。

    ” 他又沿着炕沿走,一一看着大家,不動聲色地:“班長帶頭撒謊,有人替班長圓謊。

    這樣的風氣,必須改正!不改正就等于助長,以後是要捅婁子的!” “小黃浦”:“排長,我可沒撒謊。

    ” 楊一凡:“我們也沒撒謊啊,再說我們也确實沒在縣城裡做什麼壞事啊。

    ” 尹排長制止地豎起一隻手,嚴肅地對齊勇說:“一班長,你要把昨天的情況,寫兩份報告。

    一份給事務長,一份給我。

    給事務長那份,我不看,你能自圓其說就行。

    給我那份,不許再瞎編!”說罷,拍拍趙天亮肩,意味深長地說,“别當他的高參,啊?” 尹排長剛一走出去,大家忍不住互相問起來。

     黃偉問齊勇:“老齊,有事兒連我和傅正都開始瞞着了?” 齊勇心煩意亂地:“别問了!有什麼好問的!” 王凱們卻還在炕的那一端問“小地包”: “哎,你知道些什麼?說說,說說!” “你剛才那一怪笑,證明你一清二楚。

    ” 齊勇對“小地包”大吼一聲:“你敢!” “小地包”往起一站,雙手叉腰,蠻厲害地:“想保留點兒班長的面子,那你就别威脅我。

    ” 沈力看着窗說:“噓,排長又回來了!” “小地包”趕緊坐下。

     尹排長走進來,說:“剛才忘講一件事兒了。

    昨天,團裡把你們新戰士的冬季服裝送來了。

    今天又是‘十一’,團裡決定連你們新戰士的工資一塊兒發給你們。

    由于些特殊情況,壓了你們兩個月的,每人不少的一筆錢呢。

    不要錢一到手就亂花。

    多往家裡寄些,讓爸媽高興高興……” 王凱忽然在炕上打着滾兒喊:“有錢喽!有錢喽!” 而此時此刻,女一班宿舍也都在為發工資的事高興。

    林麗和薛豔圍在謝菲左右,看着謝菲在紙上算,急切地: “算出來沒有?總共多少錢?” “我也不太知道該怎麼算,大概一百多元吧。

    ” “乖乖,我老爸工作了一輩子,退休金才五十幾元!” 連部裡,方婉之和周萍二人面對面坐着談話。

     方婉之:“班裡戰友們對你還好吧?” 周萍:“挺好的。

    尤其班長對我好,我心裡很感激她,也要求自己處處向她學習。

    學習她吃苦耐勞,先人後己,先公後私。

    ” 方婉之:“小周啊,有個情況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

    那就是,那就是……一會兒發服裝,沒有你的……” 周萍一愣,随即克制地:“這我理解。

    我的出身那樣,我能成為兵團戰士已經很幸運了……” “可是……連工資也沒有你的……” 周萍眼中頓時充滿淚光,嘴唇顫抖着:“排長,為什麼?” 方婉之艱難地:“因為團裡告訴我們,你人雖跟到了兵團,可檔案戶口關系卻根本沒在兵團系統,在别處……” 周萍眼中淌下淚來:“在哪兒?” “分到地方農村人民公社了,公社又分到一個叫山東屯的村裡去了……” 周萍低下頭,雙手捂面,無聲地哭了。

    無聲勝有聲,方婉之也難過起來。

     “小周,其實指導員、連長、包括我,你給我們的印象都挺好的。

    你雖然看起來嬌嬌弱弱的,幹起活兒來卻一點也不嬌氣……” 周萍一起身就要向外跑。

     方婉之扯住了她:“小周,你聽我把話說完。

    事情變成這樣,誰也想不到。

    連長當時收下你,是有那麼點兒勉強。

    可你來到七連以後的實際表現,早已使連長轉變了态度。

    他一急,打電話和團裡的人大吵了一架。

    不知該怎麼面對你,回家生悶氣去了。

    但這一件事,現在再扭轉相當麻煩。

    急也沒用,氣也沒用。

    指導員一大早專為你的事騎自行車去團裡了,也許他能帶回來好結果。

    我認為你是個心理承受力挺強的姑娘,暫時要理智地面對你的處境,啊?” 周萍流着淚點頭,撲在方婉之懷裡哭了。

     李鳴在連部外間屋裡聽到了她們的談話。

    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李鳴遇到趙天亮等幾個北京知青,忍不住感慨:“周萍真可憐。

    ” 趙天亮一愣:“怎麼了?吳敏又找她岔兒了?” “發服裝發工資都沒她的份兒,可能最終還是成不了兵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