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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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有一種假設,即擺脫了物質束縛的自由狀态終有一天會改善人類的境況,這種假設隻不過是一廂情願的良好願景。

    文化需求與精神傾向如果被暫時懸置起來或輕率地用來迎合大衆,就會逐漸消散。

    (我們不可避免地沉浸在人類事務的社會經濟層面,上述假設所呈現的現代思想的單調無趣也許是我們不得不付出的代價?) 我對曆史展開思索的第二個理由與第一個相反:這與當前事宜完全無關,而是源自對過去某些時刻具有善意的興趣&mdash&mdash也可以說是一種嗜古癖。

    過去吸引我,正如普魯斯特的幽靈之樹似乎可以給他傳遞某種信息。

    (我有時會懷疑,随着年齡見長,我們對逝者無言的請求是否不會更加敏感?年齡越大,他越會認識到自己的未來是有關過去的未來,這就是曆史。

    ) 大體來說,我主要對某些宏大意識形态走向的初生狀态感興趣,那時它們尚未機制化,依然處于與其他觀念的競争之中。

    相比于獲得勝利的意識形态之曆程,我對它們出現時的紛争更感興趣。

    甚至可以說,我的興趣主要圍繞着這些紛争本身,重點強調那些在曆史看來不适合深究的各類可能性。

     這種興趣與某種經驗密切相關,當馬克思宣稱他本人并非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的時候,他對這種經驗做出了簡潔有力的概括。

    任何一位有影響力的思想家都會竭力避免自己的思想被追随者&mdash&mdash或敵對者&mdash&mdash歪曲利用。

    【7】難道不是這樣嗎?每一觀念在散播的過程中都會被粗俗化、扁平化和歪曲化。

    人們擁護某一觀念是基于自己的視角和需求。

    某一願景一旦成為一種制度,就會被烏雲遮蔽,模糊了其輪廓和内容。

    觀念史是一部誤解史。

    換言之,一種觀念隻有在尚未形成為廣泛認可的堅定信念之前,才能保持其完整性和豐富性。

    或許,某一觀念的開創時期對于它撥開迷亂力圖達至的真理而言才是最為澄明的。

     也許有人會說,曆史本身并不清楚這種節奏的停頓,并且一種觀念或者其殘存部分取得優勢之後還是會有持續的争論。

    事實上,任何一種占支配地位的學說,不論其目的有多可疑,都是在不斷嘗試調整自己以适應當代變化莫測的狀況和需求的過程中慢慢确立起來的。

    對這些嘗試的再次解讀可能會離其本義更遠;沒有一種教條是免遭反對、亵玷與衰敗的。

    但即便如此,一個被廣泛接受的觀念,其初始階段似乎擁有它自身的意義,有别于所有的後續解讀。

    否則,許多強大信念的曆史就不會充斥着各類證明其初創時期合法性的努力了。

    這些努力之所以産生,是由于笃定一個時代占主導地位的信條已經被各種穿鑿附會、誤解濫用所損害,從而模糊了其核心要義。

    其邏輯結果就是,這樣的看法點燃了人們摒除傳統偏見、複原那一信條原始純潔狀态的欲望。

    人們将目光從其不可辨認的損壞狀态轉向其尚未被玷染的起源。

    路德即為一典型例證。

    他向我們表明,返諸本源有時相當于新的啟程,修複者也可以是創新者。

     不管怎樣,【8】我對希臘化羅馬世界基督教、宗教改革、共産主義運動等思潮最終确立之前的時代着迷至深。

    這些時代的魅力來自我的一種預感:正如喚起普魯斯特憐憫情感的幽靈之樹,它們本身傳遞出重要但難以捉摸的啟示與信息。

    可是,這是一種怎樣的啟示呢?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這種啟示無關那些時代相互争鬥的各類事業,而是隐藏在各類主張的間隙之中;譬如,潛伏在塞爾蘇斯(Celsus)與奧利金(Origen)的争論背後,或是天主教徒與宗教改革者的宗教紛争之間。

    其位置即暗示了它的内容。

    我所獲得的啟示與訊息關涉如下可能性:那些相互争鬥的主張和事業,均非關于危殆關頭最終事宜的定論;相反,存在一種思考方式和生活方式,如我們加以遵循,則可以洞穿各類接踵而至的主張之本質,并對之加以揚棄&mdash&mdash由于缺乏更好的字眼,或許根本沒有合适的詞彙來描述,我們不妨将這種方式稱為&ldquo人道&rdquo(humane)。

    在讨論公元2世紀希臘文化與基督教信仰相互滲透之渴望時,沃納·耶格(WernerJaeger)曾提到這一方式:&ldquo雙方最終必定認識到&hellip&hellip它們之間存在最終的統一,有一個共同的思想核心,桑塔亞那(Santayana)這位敏銳的思想家毫不猶豫地稱之為&lsquo人文主義&rsquo&hellip&helli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