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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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醜人兒身上就要得到了。

    人家都是全合人兒,誰體會自己心底兒的苦處?隻有他!隻有他這個被女人背棄了的男人才能理解自己這個被男人背棄了的女人!想到這兒,她摟得他更緊了,不但暢暢快快地哭,而且還開始吞吞吐吐他說……而他,開頭隻像是脖子上挂着個紙糊人兒似的,一動也不敢動。

    但聽清她說明緣由後,竟也跟着窩窩囊囊地哭了起來,他這一哭不打緊,愣差點兒把懷中這紙糊人兒給摟散架了。

     淚是心中的油,誰不傷心誰不流…… 但既是油,就有助燃的作用,更何況他隻穿着背心和小褲頭兒呢!而他那蝦米似的身段兒又怎麼看怎麼像根兒幹柴棒子,這就顯得更有點玄乎。

    瞧!哽咽停止了,剩下的隻是默默地擁抱。

    幹柴棒子開始打顫兒了,但對她來說,這就像一股又一股抖動的火苗兒,使她那本來就夠熾熱的身子猛地便燃燒起來。

    火、火!緊緊摟着已經不夠了,她頓時想起了報答,不!更恰當地來說,是報複! “瓶底兒哥!”她火辣辣地叫了一聲。

     “叫、叫我?”他戰兢兢地問了一聲。

     “他們能……”她說。

     “他們能?”他也說。

     “我們也……”她又說。

     “我們?……”他也又說。

     “我、我不生孩子!”她急切地叫着。

     “我、我也不生孩子!”他慌忙地應着。

     “等什麼?”她像問他。

     “等什麼?”他像問她。

     “你!”她猛地摟緊了他。

     “你!”他也猛地摟緊了她。

     “瓶底兒哥……”她激動得打顫兒了。

     “好人哪……”他一伸手拉熄了電燈。

     得!幹柴棒子終于點燃了……夢!一個令人心搖神晃的夢!迷幻間,她隻覺得頭頂兒上那霹雷閃電再沒有了,有的隻是一片暖融融的雲團兒,把自己遮着、蓋着、卷着、裹着,柔情脈脈地在藍天上溜彎兒。

    眼前飛過一隻鳥兒、又一隻鳥兒,風兒還送來了體貼入微的話音兒。

    多好啊!沒了那吓人的折騰,沒了那可怕的“實驗”。

    就在這上頭自己也能成個人兒了。

    但雲團兒似乎仍覺不夠盡心,還在輕輕地摩娑,還在款款地湧動。

    光點兒,細雨兒,柔情蜜意的喘氣兒。

    醉了、醉了,她隻覺得心窩裡溢滿了甜酒兒。

     夜,更深了…… 那夢就作得更起勁兒。

    但不知為什麼,她激動、她盡興,卻突然咬着嘴唇兒輕輕哭了起來。

    雲團兒一驚,打着顫兒問話了: “怎、怎麼了?是、是我哪兒做、做、做錯了?” “沒、沒!”她猛地更摟緊了他,情切中竟又失口喊着,“放心!放心!我、我不生孩子!” “你、你!”他也猛地又摟緊了她,“也、也放心!我、我也不生孩子!” “瓶底兒哥……”她哭得更暢快了。

     淚,同病相憐的淚!既然它是心中的油兒,那這一流就必定把火苗兒澆得更旺了。

    酣暢,放心!她隻覺得雲團兒頓時變得更熾熱了,卷得更緊,裹得更深,一下子便把自己帶向了一個從未到過的美好境界之中。

    猛地,她歡快地打起了顫兒,隻感到自己一眨眼也化成了一團雲,和他攪着、揉着,刹那間便幸 福地消融在一塊兒了。

     突然,她本能地感到了什麼…… 得!這一感覺不打緊,随着又是一個全新的夢! 怪了…… 夢!又一個全新的夢…… 似乎經過白天晚上的輪班兒見習,兩隻貓兒也漸漸地變得友好起來。

     這可是大褲裆胡同的一大喜事兒…… 誰說這大褲裆胡同沒一點洋味兒?這不褲腿日兒就養着兩隻洋種兒貓嗎!這兩隻小祖宗能和睦相處,那将來必然少不了一批洋後代。

    大褲裆裡到處小銀球幾滾着,一定又能在一片古色古香的亂哄哄中增加一絕! 可瓷人兒卻似乎怕這個…… 每天,她還來當苔絲的白班兒監護人。

    她好像早已隐隐綽綽感到上當了:佐羅和苔絲仿佛現在才剛剛有了點兒“叫春兒”的勁頭兒,可建立感情卻整整提前了近兩個月。

    或許說,為了貓兒難免牽扯貓膩兒之類的事兒。

    但她确實沾沾自喜上這個當值的! 她正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可貓兒卻等待不了啦!佐羅和苔絲過去總是一個卧在櫃頂兒上,一個鑽在床底兒下。

    現在不同了,總愛往一起湊合。

    而且一逮住機會,就變着法子成雙成對兒地專找背旮旯裡溜,纏綿徘側得玄乎。

    為此,她感到惶恐,他也感到惶恐。

    過去總戰戰兢兢地怕這兩位小祖宗不接近,現在又總戰戰兢兢地怕這兩隻洋種兒貓過于熱乎。

    天哪!它們過早地成其好事,自己那好日子就算完了! 瞧!人和貓兒的命運竟如此息息相關…… 她和他顯然慌了神兒。

    不行!得采取斷然措施!于是,洋少爺佐羅便被關在了裡屋裡,而苔絲小姐則被限制在外屋活動。

    人為萬物之靈,一切必須從大局出發。

    但關着關着,卻似乎反而加速了這兩隻洋種貓兒的愛情發展。

    佐羅在裡屋不屈不撓地抓門兒撞窗子,苔絲在外屋裡應外合地叫不斷聲兒。

    這份兒亂乎啊!好像它根本沒愛過一隻花狸貓,它也根本沒有鐘情于一隻黑貓子! 得!鑼鼓點兒驟然加快了…… 那一晚上留下多麼美好的一個夢,至今一想,讓人心裡頭還甜得直打顫兒,可現在眼看要再作不成了,就連平時這安穩日子也兜底兒被攪亂了。

    瞧!裡屋佐羅撞着腦袋尋死,外屋苔絲在扯着嗓子耍賴!再沒工夫像平常那樣:小聲說話兒,悄悄拉手兒,相互讨好兒,偷偷親嘴兒!但貓向來不講偷偷摸摸,白們耍大大方方成其好事兒!她更惶惶然不安了,他更是手忙腳亂地開始鎮壓。

    但收效甚微,佐羅和苔絲終于公然“叫春兒”了。

    沒完沒了,沒明沒夜,一眨眼工夫,窗台兒外、屋頂兒上、房廊間、院子裡,便招來了許多不明真相又而又崇洋媚外的土種兒貓! 瞧!一雙雙閃亮兒的黃眼睛…… 她驚恐地望着,甚至覺得在這一雙雙的貓眼睛中,還夾雜着一雙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