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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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出一隻雪團錦簇似的貓兒:苔絲! 啊!苔絲正爬在茶樓頂上的瓦脊梁上…… 恍惚間,瓷人兒又發現自己不是在家裡,而是正借着那蝦米似的身段兒在樓頂捕捉自己那隻貓!貓啊!多麼可愛的一隻貓兒,又是多麼能折磨人的一隻貓兒啊!恍恍惚惚間她回想起,似乎丈夫在一次又一次“實驗”後還未灰心,而是更堅決地把她當成了一隻大藥罐子,一付付當代最先進專治婦女不育症的良藥,一劑劑老祖宗傳下來的婦女受孕的秘方,便可着勁兒沒明沒夜地往裡頭灌啊!甚至還專門把她打扮成個洋人兒似的,特意開着最新式的小卧車,到遠郊一座子孫娘娘廟的遺址上燒了三炷香。

    這還不算,為了使她這塊“生荒地兒”盡快變成“沃土”,還盡量地揀各種好吃的和各類營養物品往她肚子裡使勁兒地填,比北京的養鴨專業戶填烤鴨還認真負責。

    瞧瞧!這樣的男人到哪兒去找啊?可大褲裆胡同卻還是未見這位大能人兒的傳宗接代人的誕生。

     栽了!于是雪團兒似的苔絲小姐便代之出現了…… “喂喂!”丈夫的聲音,“找老婆要隻圖個漂亮,我盡可買兩張畫兒貼着。

    瞧瞧!這個家也算他媽的家?冷冷清清地隻守着個瓷人兒,有他媽的什麼勁!接着!這屋子裡總不能沒有個活物兒!” 她懷裡一沉,好不容易才看清丈夫帶回隻雪團似的貓…… “愣什麼?”聲兒發冷,“我總得有個解悶兒逗樂子的吧?你不下崽兒,還不讓我盼出個貓兒貓孫子?” 她一驚,突然低下頭兒捂臉啜泣了…… “哭什麼?”聲兒更硬,“你還嫌我在大褲裆胡同裡栽得不夠啊?好像我爹媽都缺了八輩子德,害得我出了家門都沒臉見人!” 她一愣,頓時理虧得連哭也停止了…… “你聽着!”聲兒更狠,“我可事先說明白,這可是隻難得的洋種兒!母的——這就更加倍地貴重。

    聽聽這外國小妞的名兒:苔絲!就憑這個,你也得小心伺候!你要讓我連這點樂子也沒有了,你這下半輩子,别想安生!” 她一顫,刹時間覺得那貓眼變成了兩束鬼火…… “脫了!”聲兒一轉,“别他媽的死繃繃的,外國書上說,浪不起來就他媽的撒不進籽兒!留着那份浪,還想幹什麼?哪個男人也不會像我這麼整天傻幹着一個瓷的!” 大白天的,眼前又猛地一片黑暗…… 貓。

    全因為那雪團錦簇似的貓…… 瓷人兒更加恍惚了,朦胧間她似乎覺得自己一直就是在這條古老的瓦脊梁上走着。

    貓兒,難伺候的洋種兒貓啊!一切都得按着丈夫留下的外國法子來:照顧吃喝、調劑營養、逗着玩樂、帶着運動,多了,多了!稍有疏忽,就不但表現出對丈夫不夠忠誠,而且也反映了自己毫無負疚之心。

    但不知為什麼,越加小心越出漏子,越加精心護養苔絲就越顯出一副嬌弱無力的外國小姐模樣兒。

    挑食兒、拉稀,消化不良等還好說,怕的就是不間斷地傷風感冒。

    有一次,丈夫不知抽了哪股筋兒了,愣要親手為自己的寵物兒洗澡。

    苔絲小姐雖略顯不大情願,但一人大臉盆那可真稱得起:“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随之便是:“侍兒扶起嬌無力”。

    然後才能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但好景不長,過了不久,苔絲小姐便開始嚏噴不斷,渾身發抖打顫兒,反複不停地作暈厥狀,而自己那人高馬大的丈夫,仿佛也驟然随着高燒糊塗了,愣破口大罵責怪起她來: “你是幹什麼吃的?毛巾被捂熱了嗎?火爐子捅旺了嗎?瞧瞧!直到現在還開着窗戶,别說洋種兒貓了,就連我這麼人高馬大的也受不了!” “沒、沒有……”她頓覺理虧。

     “沒有什麼?!”聲兒轉激昂,“要不是怕破了大褲裆胡同的老規矩,要不是怕街坊們笑我瞎了眼,這個窩囊罪我早不受了,要是人家外國人,百八十個娘兒們也他媽玩遍了!” “……”她隻有哭。

     “哭喪哪?”聲兒更無情,“告訴你,要是苔絲有個長啊短的,你趁早給我請便!” “……”她倒吸一口涼氣,吓呆了。

     惘然間,一切都似乎又在變,旋轉着在變,刹那間自己又仿佛變到了古老茶樓的樓頂上,遠處正是那隻剛剛恢複健康的 嬌貴的貓兒,下邊卻是飄浮着的無數隻幸災樂禍的眼睛。

    哄聲、笑聲、吵聲、鬧聲,似乎都在托湧着她非朝這條古老的瓦脊梁上走下去不可。

    遠處,可望見現代化的高樓,可望見現代化的十裡長街,可腳下還是那彙集起來的古色古香的喊聲: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不能生孩子的女人!頓時,她把一切都忘了;孩子時學校讀過的書,少女時外國小說中得來的夢幻,而眼前隻剩下了這長得沒有盡頭的古老的瓦脊梁。

     貓,一定要逮住那隻雪白而又可惡的貓…… 偶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