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克什米爾号”的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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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活的嗓音。

     他走進了那些小路。

     在布拉韋後面沒有一個人,所有好奇的人都在它前面。

    吉裡雅特走上一條沿着花園的矮牆的小路。

    他在那個長滿野生的錦葵的角落裡站住了。

    他又看到了他坐過的那塊石頭。

    他又看到了黛呂舍特坐過的木長凳。

    他望着小路的地面,他曾經看到在那兒有兩個人影擁抱,現在它們消失了。

     他再向前走。

    他爬上瓦爾城堡的山丘,接着又走了下來,向路頭小屋走去。

     霍梅樂園很荒涼。

     他的房子還是和今天早上他穿好衣服去聖彼得港離開的時候一樣。

     有一扇窗子打開着。

    從這個窗口向裡望,能望得見挂在牆上一枚釘子上的風笛。

     在小桌子上能看到放着一本小開本的《聖經》,那是一個陌生人為了表示感謝送給吉裡雅特的。

    那個人就是埃比尼澤。

     鑰匙插在門上。

    吉裡雅特走到門口,手按住鑰匙,然後把它轉了兩圈,鎖上了門,再把它放到他的口袋裡,離開了。

     他離開了,不是向陸地一邊走,而是向大海一邊走。

     他斜穿過他的園子,走的是最短的路,他不怕踩到花壇,但是卻留神别踏壞海甘藍,那是因為黛呂舍特喜愛這種植物,他特意種下的。

     他越過護牆,走到岩礁上。

     他一直順着那一長條狹窄的礁石向前走,這些礁石将路頭小屋和立在海裡被人稱做&ldquo獸角&rdquo的巨大的花崗石柱連接起來。

    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椅子就在那兒。

     他一塊礁石一塊礁石地跨過去,像一個巨人跨越一座座山峰一樣。

     他在岩礁的頂上大步走着,如同在屋脊上行走一樣。

     一個拿着抄網在離他不遠的水坑裡赤腳走來走去的漁婦,正走到岸邊,對他大聲喊道:&ldquo小心。

    漲潮了。

    &rdquo 他繼續向前走。

     走到海角的那塊巨大的岩礁,成了海面上的小尖塔①的&ldquo尖角&rdquo那兒,他站住了。

    陸地到這兒終止了。

    這是小岬角的盡頭。

     他向四周望。

     -------- ①指哥特式建築物牆垛上的小尖塔。

     在遠遠的海上,有幾隻抛了錨的小船在捕魚。

    不時地能看到在太陽底下這些船上閃耀着銀色的光芒,那是魚網從海裡拉起的時候發出來的。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還沒有航行到聖桑普森附近。

    它已經張起了很大的第二層方帆,現在正在赫爾姆和傑梭之間。

    吉裡雅特繞過岩礁,走到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椅子底下,在不到三個月以前,他在這個陡峭的石梯腳下,幫助埃比尼澤走下來。

    現在他爬了上去。

     大部分石級已經淹在海水裡了,隻有兩三級還是幹的,他登上了這幾級。

     這些石級通到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椅子。

    他爬到了椅子那兒,對它仔細看了片刻,然後用手捂住雙眼,又從一邊的眉毛慢慢地移到另一邊的眉毛,好像在用這個動作抹去所有的往事。

    接着他在這個岩石的窩裡坐下來,背後是峭壁,腳底下是海洋。

     這時候,&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沿着那座浸在海水裡的大圓堡向前駛。

    一名軍士和一門大炮守衛着這座圓堡,它在錨地裡标志着是在赫爾姆和聖彼得港的中央。

     在吉裡雅特頭頂上的岩石縫裡,有幾朵花微微抖動着。

    海水是一望無際的藍色。

    風是從東面吹來的,在塞爾克的周圍很少拍岸浪,從格恩西島望過去,隻能看到它的西岸。

    向遠處望,那邊是如同一層霧似的法國和卡爾特雷①的長帶形的黃沙。

    不時地有一隻白蝴蝶飛過。

    蝴蝶喜歡在海上飛來飛去。

     風力很弱。

    天空的蔚藍和海水的蔚藍都是靜止的。

    各種藍色十分淺或者十分深的蛇,在海面上标明是潛伏在淺灘上的彎彎曲曲的條紋。

    這些藍色的蛇沒有受到一絲搖動。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很少受到風的推動,為了能借助于那點微風,它已經張起了桅樓的補助帆。

    它給全部的帆蓋住了。

    可是風是斜着吹來的,補助帆的作用迫使它緊緊靠着格恩西島的海岸行駛。

    它越過了聖桑普森的航标,現在到了瓦爾城堡的山丘下面,立刻就要繞過路頭小屋的岬頭。

     吉裡雅特望着它駛來。

     空氣和海浪仿佛都在昏睡。

    潮水不是被波浪推來的,而是自己在膨脹。

    水面在毫無顫動地升高。

    大海的喧鬧聲變得很微弱,就像小孩的呼吸。

     從聖桑普森的小港口那邊傳來了低沉短促的鐵錘聲。

    多半是木工們在裝複滑車和塌車,想把機器從小帆船上拉上來。

    這些聲音吉裡雅特勉強才聽得到,因為被他身後靠着的大塊花崗岩擋住了。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像幽靈一樣慢慢地駛過來。

     吉裡雅特等待着。

     忽然一陣啪啪的水聲和一種寒冷的感覺,使他向腳下望去。

    原來潮水已經碰到他的腳了。

     他低下眼睛,接着又擡起來。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離得很近了。

     雨水挖出的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椅子所在的峭壁是筆直的,那底下的水很深,因此在風平浪靜的時候,船隻能夠在離岩石幾鍊遠的地方航行,不會發生危險。

     -------- ①卡爾特雷,舊市鎮名,在今法國芒什省。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來了。

    它漸漸出現了。

    它全身出現了。

    它仿佛從海水裡生長出來一樣。

    它又像一個逐漸變大的影子。

    船上的帆纜索具在大海輕柔的搖晃中襯着天空顯出它們黑色的輪廓。

    長長的船帆在陽光下疊合起來的時候,幾乎成了粉紅色,透明得難以形容。

    海浪發出模糊的低沉的聲音,沒有任何聲音能擾亂這個黑影的莊嚴的滑行。

    甲闆上的一切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你自己就在那兒一樣。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幾乎擦過了岩石。

     舵工在掌舵,一個小水手在側支索上爬,有幾個乘客倚在舷牆上,欣賞晴朗的景色,船長在抽煙。

    但是吉裡雅特看到的完全不是這些。

     在甲闆的一個角落裡灑滿了陽光。

    他看到的是這個地方。

    埃比尼澤和黛呂舍特在那片陽光裡。

    他們坐在明亮的光線裡,他緊挨着她。

    他們親熱地并肩蜷縮着,好像兩隻在中午的陽光下取暖的小鳥。

    他們坐在一條給塗了柏油的小天篷遮蓋着的長凳上,那是一些船上特地設置給乘客們坐的,如果是一隻英國船,能在長凳上看到寫着:&ldquoForladiesonly&rdquo①。

    黛呂舍特的腦袋靠在埃比尼澤的肩膀上,埃比尼澤的胳臂摟着黛呂舍特的腰。

    他們手拉着手,手指彼此交叉在一起。

    在這兩張俊秀天真的臉上能看見兩個稍微不同的天使的影子。

    一張臉顯出處女的貞潔,另一張臉則發出星星般的光。

    他們純潔的擁抱表現出深沉的感情。

    這是婚姻,這也是羞怯。

    這條長凳已經成了洞房裡的凹室②,幾乎是一個安樂窩。

    同時它發出一種燦爛的光輝,在雲朵裡飄過這種愛情的美妙的光輝。

     像天堂一樣寂靜。

     埃比尼澤的眼睛出神地望着,露出感激的神情,黛呂舍特的嘴唇在顫動。

    在這醉人的寂靜裡,風從陸地吹來,單桅帆船在離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椅子幾多阿茲遠的海面上滑行。

    在迅速的片刻之間,吉裡雅特聽到黛呂舍特的溫柔好聽的聲音在說: &ldquo你看。

    好像岩石上有一個人。

    &rdquo 這個人影一晃就過去了。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将路頭小屋的岬頭留在後面,駛進起伏的波浪裡。

     不到一刻鐘,桅杆和船帆在海上隻成了一種在水平線上越來越小的白色方尖碑。

    海水漫到吉裡雅特的膝蓋了。

     他望着單桅帆船駛遠。

     大海上的風力增強了。

    他能夠看見&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張起了它的下方的補助帆和三角帆,好利用越來越強的風。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已經駛出了格恩西島的海面。

    吉裡雅特一直緊緊地望着它。

     海水漫到他的腰了。

     潮水在不斷上漲。

    時間在不斷過去。

     海鷗和鸬鹚圍着他不安地飛着。

    它們就像是來想警告他的。

    也許在這些鳥當中有幾隻是從多佛爾礁飛來的海鷗,它們認出他來了。

     一個小時過去了。

     在錨地不大容易感受得到外海海面上的風,可是&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在迅速地變小。

    單桅帆船很明顯是在全速航行。

    它已經快到卡斯凱島了。

     在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岩礁四周沒有浪花,沒有波浪打到花崗岩上。

     --------- ①英語,意為:僅供婦女坐。

     ②房間裡放床的地方。

     海水平靜地上漲,快要漫到吉裡雅特的肩膀了。

     又是一個小時過去了。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已經航行到奧裡尼的海面外面。

    奧爾達什岩礁擋住了它一會兒。

    它駛進了這塊岩礁的陰影裡,接着又從裡面出來,仿佛日月蝕那佯。

    單桅帆船向北方駛去。

    它到了外洋上,成了僅僅一個黑點,在陽光下面,它在閃閃發亮。

     飛鳥對着吉裡雅特輕聲叫着。

     隻看得見他的頭了。

     海水用一種險惡的緩慢速度在上漲。

     吉裡雅特一動不動,望着&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消失。

     幾乎達到了滿潮。

    黃昏快降臨了。

    吉裡雅特的背後,在錨地上,幾隻漁船正在返航。

     吉裡雅特的眼睛盯住遠方的單桅帆船,一動也不動。

     他的凝視的眼睛一點不像在人世間能見到的眼睛。

    在這雙悲慘而又鎮靜的眼珠裡,含着無法形容的眼神。

    這個目光裡充滿沒有實現的夢想留下的平靜,這是對另一種成就的悲慘的接受。

    這樣的眼光應該追随流星的飛逝。

    天堂的黑暗不時地在他那對眉毛下出現,他的視線始終固定在空間中的那個黑點上。

    在無邊無際的海水圍着基德&mdash霍姆&mdash米爾岩礁上漲的時候,無限甯靜的黑影也升到吉裡雅特深邃的眼裡。

     &ldquo克什米爾号&rdquo已經看不見了,現在成了薄霧中的一個黑點,要辨認出它得先知道它在哪兒。

     漸漸地,這個黑點也失去了它的形狀,顔色也淡下去了。

     接着它變得更小。

     接着它不見了。

     那隻船在天邊消失的時候,他的頭也消失在海水裡。

    什麼都沒有了,隻有茫茫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