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黑夜和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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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弱對于萊希埃裡可沒有針對性。

    他的天生的本性也好,他遭到的災難的性質也好,都不會發生這樣細微的變化。

    不過,在我們剛剛又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最初的失望的幻想在大約一個星期以來,逐漸消失。

    萊希埃裡沒有減輕悲傷,不過不再那樣毫無生氣了。

    他終日憂愁,但是不再沮喪。

    他恢複了對大小事情的一些感覺。

    他開始多少略略感受到那種可以稱為回到現實世界的現象。

     因此,在白天,他在低矮的客廳裡,聽不到别人說些什麼話,可是他還是聽着。

    有天早晨,格拉絲挺得意地來對黛呂舍特說梅斯萊希埃裡拆開了寄來的報紙的封套。

     這種對于現實事物的接受隻是一半,不過對他來說,是一個好征兆。

    這說明他已經進入了康複期。

    重大的不幸會使人暈頭轉向,要逐漸擺脫這種情況。

    但是這樣的好轉一開始反而好像惡化了一樣。

    以前的夢似的狀态會減輕痛苦。

    他以前視力模糊,感覺能力很差,現在視力好了,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任何事情都使他鮮血直流。

    創傷更嚴重了。

    他看到的所有詳情細節加深了他的痛苦。

    他在對往事的回憶中又見到了一切。

    重新發現一切,就是對一切都感到後悔。

    回到現實的時候,同時出現了各種辛酸的回味。

    看起來比較好,其實是更壞了。

    這便是萊希埃裡的感受。

    他的痛苦比以前更加明顯了。

     将梅斯萊希埃裡帶回現實的感情裡的,是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讓我們來說一說這件事情。

     在四月十五日到二十日這幾天裡的某一天下午,人們聽到有人敲布拉韋的低矮的客廳的門,敲了兩下,這就是說郵差來了。

    杜絲前去開了門。

    果然是有一封信。

     這封信來自海外,是寄給梅斯萊希埃裡的。

    郵戳上的地名是裡斯本。

     杜絲把信交給關在自己房間裡的梅斯萊希埃裡。

    他接過信,随手放到他的桌子上,連看也不看一眼。

     這封信在桌子上放了整整一個星期,沒有拆開。

     一天早晨,杜絲對梅斯萊希埃裡說: &ldquo先生,要不要将您的信上的灰塵撣掉?&rdquo 萊希埃裡好像睡醒過來一樣,說: &ldquo好的。

    &rdquo 這樣,他拆開了信。

     他看到信裡寫着: 三月十日,在海上。

     聖桑普森的梅斯萊希埃裡: 您會很高興地得到我的消息。

     我正乘着&ldquo塔莫利帕号&rdquo船去&ldquo不再回來港&rdquo①。

    在船員當中有一個水手,是格恩西島人,叫阿伊爾&mdash托斯特萬,他将回去,并且有一些事情要告訴您。

    我利用遇見駛往裡斯本的&ldquo埃爾南·科爾特斯②号&rdquo船的機會,由它帶這封信給您。

     您會感到驚奇。

    我是一個正直的人。

     和西爾克呂班一樣正直。

     我可以相信您已經知道了所發生的事情;不過我再對您說一下,也許不算多此一舉吧。

     事情是這樣: 我把您的錢全還給您了。

     我曾經向您借過五萬法郎,做法有點不太正确。

    在離開聖馬洛之前,我替您把三張各為一千鎊的鈔票交給您信任的人西爾克呂班,它們共值七萬五千法郎。

    您肯定會看到它足夠償還您了。

     西爾克呂班憑力氣拿走了您的利息,收下了您的錢。

    我覺得他十分熱心,所以我特地函告。

     您的另一個信任的人朗泰納 西爾克呂班有支左輪槍,因此使我無法得到收據。

    又及。

     -------- ①這是一個假想的港口。

     ②埃爾南·科爾特斯(1485&mdash1547),西班牙殖民者,于1523年征服墨西哥。

     如果你摸到一個魚雷,如果您摸到一隻帶電的萊頓瓶①,您便會感受 到梅斯萊希埃裡讀這封信時的那種感覺。

     在這隻信封裡面,在這張一折成四、起初他不怎麼注意的信紙上,出現了震動人的力量。

     他認出了寫信人的筆迹,他認出了信上的簽名。

    至于提到的事實,開始他絲毫也不了解。

     像這樣的震動,可以說使他恢複了理智。

     朗泰納交給克呂班七萬五千法郎這件怪事是一個謎,它逼着萊希埃裡的頭腦去思索,這是這個沖擊的有益的一面。

    進行猜測,對思維來說是一種健全的活動。

    推理蘇醒了,邏輯性被召喚來了。

     若幹時候以來,格恩西島的輿論全都在重新評價克呂班,這個正直的人在過去那麼多年裡一直被一緻認為是值得尊重的人物。

    大家問自己,開始産生懷疑,有的依舊肯定他,有的卻反對,彼此竟打起賭來。

    以後,一些奇怪的啟示人的光輝出現了。

    克呂班的面貌開始清楚起來,也就是說他變得醜惡了。

     為了了解六百十九号海岸警衛的下落,在聖馬洛法院曾經進行了調查。

    法律方面的洞察力走錯了路,這是常有的事。

    它從這個假設出發,那就是那個海岸警衛也許是被蘇拉招募去了,上了去智利的&ldquo塔莫利帕号&rdquo船。

    這個巧妙的假定帶來了許多錯誤的推論。

    司法部門目光短淺,甚至沒有發覺朗泰納。

    可是,在調查的過程當中,預審法官發現了其它一些線索。

    難以弄清的事情更複雜了。

    克呂班走進了這個謎裡。

    &ldquo塔莫利帕号&rdquo的開航和&ldquo杜蘭德号&rdquo的遇難兩件事是巧合,也許它們之間有什麼關系。

    在迪南門的小酒館裡,克呂班以為沒有人認得他,其實别人早已認出他了。

    小酒館老闆說,克呂班在他那兒買了一瓶燒酒。

    是替誰買的?聖萬尚街的槍炮匠說,克呂班在他那兒買了一把左輪手槍。

    是對付誰的?約翰客店的老闆說,克呂班幾次離開都無法解釋。

    熱爾特雷&mdash加布勒船長說,克呂班盡管事先受到警告,知道他将碰到霧,還是要出發。

    &ldquo杜蘭德号&rdquo的船員說,事實上,貨并沒有裝足,裝載也是草草了事,如果船長想斷送掉船,這樣随便是很容易理解的。

     -------- ①萊頓瓶,是一種舊式的電容器,因最先在荷蘭的城市萊頓試用,故名。

     那個格恩西島的乘客說,克呂班原來認為船是在阿努瓦礁失事。

    托爾特瓦的人說,在&ldquo杜蘭德号&rdquo遇難的前幾天,克呂班到過他們那兒,并且獨自散步,向阿努瓦礁附近的普蘭蒙走去。

    他提着一隻旅行袋,&ldquo他去時帶着,回來時卻沒有了。

    &rdquo掏鳥巢的孩子說,他們的故事看來可能跟克呂班的失蹤有關系,隻要用走私者來代替鬼魂就行了。

    最後,在普蘭蒙的鬧鬼的房子本身也說話了,打定主意要弄清情況的人走進它裡面,找到了,找到什麼?正是克呂班的旅行袋。

    托爾特瓦的&ldquo十二人委員會&rdquo的委員拿到了這隻旅行袋,将它打開。

    它裝着一些食物,一架望遠鏡,一隻精密記時計,幾件男人衣服,繡着克呂班的起首字母的内衣。

    這一切,在聖馬洛和格恩西島的閑談當中漸漸成了話題,最後竟把這件事說成幾乎是由于船上人員的失職造成的災難。

    一些模糊不清的情節給湊到一起,大家發現了以下的事實,例如對别人的勸告的奇怪的蔑視,甘願遇到大霧帶來的危險,一瓶燒酒,一個喝醉了的舵工,船長代替了舵工,至少是十分笨拙地掌舵。

    堅決留在遇難的船上的英雄氣概現在變成了騙局。

    此外,克呂班弄錯了礁石,有意造成事故的事實沒有疑問以後,那麼,就可以理解選擇阿努瓦礁的道理,從那兒很容易遊到岸上,在鬧鬼的房子裡暫時停留,等待機會逃走。

    旅行袋這個備用物使得論證達到了完美無缺的程度。

    這件意外事件和另外一件意外事件,就是海岸警衛的那一件之間有什麼聯系,沒有人能夠掌握。

    大家隻是猜測有某種關聯,其他便一無所知了。

    人們隐約地感覺到,在這個六百十九号海岸警衛的人身旁發生了一場悲劇。

    克呂班也許沒有演這場悲劇,可是看得見他在後台活動。

     失職造成船隻遇難卻不能說明所有的問題。

    有一把沒有派過用場的左輪手槍。

    這把左輪手槍或許是另外一件案件裡的。

     大衆的嗅覺是既靈敏又準确。

    将七拼八湊成的實情恢複成原來的真相,公衆的本能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從這些事實可以得出很可能是一件因為失職造成災難的結論,不過有些重要地方還不明确。

     一切都前後一緻,一切都内容相符,不過還缺乏根據。

     誰也不會為了尋求樂趣而斷送掉一隻船。

    誰也不會沒有一點兒利益,而去冒大霧、礁石、泅水、逃跑、避難帶來的危險。

    克呂班能有什麼利益呢? 大家看到了他的行動,但是沒有看到他的動機。

     因此,在許多人的頭腦裡産生了一個懷疑。

    沒有動機,看來就不會有行動。

     缺少的這一點是重要的。

     朗泰納的來信填補了缺少的這一點。

     這封信說出了克呂班的動機。

    要搶走七萬五千法郎。

     朗泰納是舞台上的解圍之神①。

    他的手上拿着一支蠟燭,從雲端降到人間。

     他的信是最後的一道光芒。

     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而且超出人所期望的,提出了一個證人: 阿伊爾&mdash托斯特萬。

     -------- ①古希臘、羅馬戲劇中用舞台機關送出來或扭轉情節或解除難局的神。

     它說明了那把左輪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