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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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通啊? 關機。

    我說。

     再打看看。

     我又一連打了幾遍。

    電話裡還是傳來一成不變的電腦小姐的聲音,你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許可證說,你有沒有她别的電話?譬如家裡的,譬如小靈通。

     沒有,她隻留給我手機。

     許可證說,芳菲是不是知道小麥家裡的電話。

     我又打芳菲的電話。

    問芳菲,芳菲也不知道。

    芳菲連小麥的手機都不知道。

    許可證又讓我問海馬和達生,他倆也不曉得。

    我連這點事都辦不成,覺得有點對不住許可證。

     許可證果然說了,老陳啊,你讓我怎麼說你呢,難怪你至今一事無成了。

     我不說話。

    我真慚愧。

    但是,讓我怎麼辦呢?我總不能變一個小麥來吧?何況,小麥不來,也是我希望的。

    小麥那天和我在外婆的廚房裡喝咖啡,我對她印象特别好,我們在吃飯時,腿不時地碰在一起,我們很多話都能說到一起。

    小麥手機不開就對了,這在冥冥之中幫了我,冥冥之中,小麥似乎知道許可證要找她。

    再說,許可證家裡有年輕貌美的老婆,她老婆的名字更是有一個好記的名字,叫江蘇蘇,長江的江,江蘇的蘇。

    許可證還吃着碗裡看着鍋裡的,如果不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我說不定會不酸不甜地說他幾句。

     張田地看出許可證的心事了。

    張田地說,兩人不賭錢三人不喝酒,我喊一個女朋友來吧,挺不錯的,喊她來陪咱們喝兩杯。

     許可證說,誰啊,不會是胡月月吧? 不是,胡月月跟她姑媽到馬來西亞玩去了,我是叫另外一個小朋友,沒事的,許總你好好跟她喝。

    她還是個學生,在……來了我再介紹吧,你們先喝茶,我開車去把她接來。

     許可證心裡有數了。

    他臉上的表情開始松弛下來。

     張田地一出去,我這時候卻又後悔了,早知道這樣,我也不叫芳菲來啊。

    桌子上多了個小姐,芳菲坐在那裡算什麼啊。

     屋裡隻有我和許可證了。

    許可證沉默一會兒,說,其實,當官不當官無所謂,就是覺得,被人耍了,不好受。

    許可證自己笑笑,又說,耍就耍吧,我耍别人這些年,就不興别人耍我一回? 還是當官好。

    沒有别人,我說話就有些放肆了,我說,當官就可以腐敗,腐敗可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啊,不當官哪有機會腐敗?當了官,最起碼有車坐,有飯吃。

    有車坐不得了啊,等于花幾十上百萬配了個私家車,還順帶配一個駕駛員,想幹什麼都有車坐,吃飯就更不用說了,有簽字權,想吃什麼吃什麼,想上哪裡吃就上哪裡吃,老婆孩子過生日都能上飯店吃一頓。

    連嫖娼、洗腳,都能開張吃飯發票報銷。

     許可證笑了。

    許可證說,老陳你不得了啊,你什麼都知道啊。

     我說,誰不曉得啊,從上到下,從男到女,從老到幼,從領導幹部到普通幹部,就是傻瓜都知道,可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就沒有用? 有屁用! 許可證說,也是,隔三差五抓幾個腐敗,那是做做樣子,給我們這些傻瓜看看的。

     你還傻瓜啊?我說。

     許可證說,今天就你老陳和我,說句良心話吧,這年頭,不貪點小利,不謀點小私,誰去費心思當官啊,不過,什麼事都有個适可而止,把握好度,把柄不能太長,目标不能太顯眼,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所謂槍打出頭鳥。

    是不是老陳?我跟你都說實話,要不是多年朋友,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呢老陳。

    老陳,哪天你和小麥聯系上了,跟我說一聲,我做東,就我們三人,小範圍聊聊。

     我答應着,心想,我才不把小麥往火坑裡推了。

     到我家也行。

    許可證又說,嘗嘗我的手藝。

     我說,你做菜好,誰都知道,就是沒嘗過。

     以後多到我家玩,我也不想提拔了,也不想進步了,找好朋友玩玩算了。

    許可證的話,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

    接着,他又談了他會做的幾道拿手菜。

    真是縣官愛打連花落(叫花子),許可證一個大男人,事業上也算成功,喜歡研究菜譜,還喜歡親自實踐,真是不可思議。

    看來仕途上的失敗,對他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6 要說,張田地真叫有本事,他帶來一個瘦瘦的女孩子,人雖不能說漂亮,小模小樣卻也利落,一雙細細長長的眼睛靈靈活活,就像要說話一樣。

    她嘴唇薄薄的,又略微偏大,看來嘴上的功夫也不簡單。

     和張田地一起進來的,還有芳菲,她是在樓道裡碰到張田地的。

     芳菲笑笑地進來,跟我們大大方方都打了招呼。

     入座之後,照例是一番介紹。

    那個瘦瘦的女孩,張田地讓我們叫她小芹,我就想起《小二黑結婚》裡的小芹。

    此小芹比彼小芹要現代多了,她一進門就脫了短風衣(也許是棉衣),把身穿紅色毛衣的苗條身姿展現給我們。

    紅色穿在她身上很妥帖,就像一隻帶着露水的紅辣椒。

    我不知道女孩來路深淺,自然不便說什麼。

    看來許可證也裝得很正經,張田地把她安排在他身邊,他也沒有對她調情什麼的。

    而女孩卻不客氣,目标明确地往他身上貼,不停地跟他碰杯喝酒。

    女孩可能事先得到了張田地的暗示,知道許可證心情不好,說話也便歡歡樂樂大大咧咧的。

    她說,來,許大哥,幹一個!或者說,大哥再幹一個。

    她把幹,讀成了幹部的幹音,而且不露聲色。

    女孩端杯的動作和别人不一樣,她伸出中指和無名指,把高腳玻璃杯挑起來,小酒杯送到嘴唇上時,嘴巴就含住酒杯了,她不是手腕一抖,而是脖子一仰,一杯酒就下去了。

     她像主人一樣,給我們夾菜,跟我們喝酒。

    女孩說話和喝酒一樣,幹幹脆脆,酒量看來真的很大。

     我一點也不讨厭她的咋咋呼呼,相反,還有點喜歡——她的到來,把桌上的氣氛調動起來了。

    她太年輕,看她年齡也就十七八歲。

    張田地剛才介紹了,說是職業技術學院的學生,在他那兒兼職做文案工作(這麼小的孩子,會做什麼文案)。

    許可證也許認為女孩是張田地的人吧,不便下手,或者呢,礙于芳菲的面子,也不能在女孩子面前表現得太下作。

    不過,許可證倒是很聽她的話。

    她叫許可證幹杯,許可證就幹杯,她叫許可證吃菜,許可證就吃菜,她還拿過許可證的餐盤,給許可證夾菜。

    然後,她給我們夾菜。

    她熱情真是過頭了。

    不過誰都喜歡她的熱情。

     我和許可證喝過幾次酒了,還沒看過他喝酒如此幹脆過。

    許可證紅光滿面的,不像是個剛受了打擊的人。

    看來女人真是一劑好藥,能包治百病,許可證輕易就讓這個漂亮的像陽光一樣的女孩子修理得服服帖帖了。

     芳菲由于晚來,還不知道許可證單位的事,她也不知道許可證新受的打擊是因為什麼。

    芳菲看目前的陣勢,以為許可證在情感上出現了問題。

    再聽聽他們的言語,又不像。

    我看出來,芳菲一頭霧水,又不便問什麼。

    可能是對小芹纏住許可證喝酒有些不服吧,芳菲适時地和小芹喝了一杯。

    小芹大約是個很懂點禮貌的青年,又回敬了芳菲一杯。

    芳菲蠢蠢欲動,還想跟她喝。

    我不想讓芳菲跟她喝酒,這女孩子喝酒有些吓人,紅酒喝了那麼多,後上的一瓶極品雙溝大曲,也讓她喝下去大半瓶了,這時候芳菲再跟她鬥酒,有點趁火打劫的嫌疑。

    我們不能這樣對待人家,應該讓她歇歇,至少不能把人家喝醉吧。

    我就仿效小麥,用腿在桌子底下碰她一下。

    我的意思是提醒芳菲,或者暗示她,别跟這個小芹喝了。

    我碰芳菲的腿,是因為她腿就在我的腿邊,若即若離的,有那麼幾次,都碰到了。

    誰知,我有意識的一碰,芳菲并沒有像小麥那樣響應我,而是把腿拿到了一邊。

    我突然意識到我此舉有些草率了,芳菲說不定認為我有些輕佻,想讨她的便宜。

    我想跟她解釋,又不知說什麼。

    我看她一眼。

    她根本不看我。

    我知道她眼角的餘光一定知道我在看她了。

    她對我道歉的眼神毫不理睬,卻面無表情地吃一口菜。

    她的面無表情,完全是因為我碰她的腿造成的,面無表情就是不悅,就是不高興。

     芳菲,敬你一杯?我端起杯子。

     芳菲豎起耳朵,認真聽許可證和小芹說話了。

     我想她應該是聽到我的話的。

    我坐不住了,還有什麼比受人誤解更難受呢,而且,又是受這樣的誤解。

    說真話,我覺得我像有一隻蒼蠅,不小心被我自己吞到肚子裡了,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隻好自己惡心自己。

     好在張田地在這時候發揮了。

    張田地可能是看到情況不對吧。

    小芹不停地向許可證挑戰,而許可證不但不積極迎戰,還有退縮的意思。

    張田地淺淺笑着。

    張田地說,小芹,你知道坐在你身邊的老闆是誰嗎? 知道耶,不就是許大哥嘛。

    小芹燦爛地笑着。

     你知道不知道,你許大哥可不是凡人啊,他有特異功能。

     小芹驚訝地張大嘴巴,不會吧,看不出來許大哥,還有特異功能耶,呀,我好怕耶。

     小芹誇張地抱着胸,好像許可證眼睛能透視她的衣服。

     我們都笑了。

     張田地說,許總看你一眼,就能知道你幾斤幾兩。

     小芹這才放心地笑了。

    小芹說,許大哥耶,這麼厲害噢,許大哥那你看看,我是多重噢,是幾斤幾兩噢。

     小芹舌頭突然團了,說話不帶耶了,而是後音都要噢一聲。

     許可證知道這是張田地在逗他們玩。

    許可證就看着小芹。

    小芹也心領神會,她騰地站起來,做亮相狀,挺胸收腹,笑逐顔開,說,許大哥你好好看看噢,看看我幾斤幾兩噢,猜不準我可要罰酒噢。

     張田地說,怎麼說話呢,怎麼能叫猜呢,你許大哥有特異功能,眼睛就是秤,一杆标準秤,把你稱得斤兩不差。

     許可證打量着小芹。

    小芹雖瘦,腰卻圓滾滾的,屁股也上翹,加上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應該不會低于一百斤。

    也許許可證實在拿不定主意吧,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不說話。

    小芹也不急,擺好了姿态,還原地轉一圈。

    許可證看着,就是不開口。

     張田地說,許總可能好久沒幫人看了,功夫廢了不少,不過他隻要試試,馬上就能恢複功夫的百分之八九十。

    小芹,你不信讓你許大哥試試看。

     小芹鮮紅的大嘴撇撇,說,吹牛吧,還特異功能耶,就是讓你試,試到明早,你許大哥也試不出來噢。

    你說許大哥,你是不是吹牛,不怕喝酒就來呀,來試啊,幾斤幾兩,可是不許差的噢。

     小芹架着胳膊,做着讓他抱的姿勢。

     許可證站起來。

    許可證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伸出兩隻大手,卡住了小芹的腰,他剛要用力試,小芹顯然是害癢癢,她哧地笑着,趴到許可證的懷裡。

    許可證這時候沒有客氣,他配合很好,順勢就把小芹抱起來。

     張田地說,許總你莫急,好好掂量掂量,别說錯了讓人罰你酒。

     許可證把小芹抱在懷裡,試試,掂掂,又試試,又掂掂。

    小芹就笑癡了,在許可證的懷裡遊着扭着,不像是抱了一個小芹,就像抱一隻寵物犬,或者一條泥鳅。

     我們笑得開心了。

    我暗暗佩服張田地,他既讓他們調情,又不顯山不露水,讓大家都不尴尬。

     許可證把小芹放下來。

    二人雙雙回到坐位上。

    張田地說,許總,這回看你的了,你功夫廢了那麼久,今天要是能恢複,還要請小芹喝酒呢,你說是不是小芹? 那當然噢。

    小芹說,許大哥說吧,說不準,我可要罰你酒噢。

     許可證大約知道張田地有安排,就是說錯了,也有張田地打圓場,所以,他未加思索就說,一百零二斤。

     小芹大叫一聲,媽耶,我昨天剛剛稱過噢,不多不少耶,整整一百零二斤,佩服,佩服,來,我自喝一杯,許大哥,我自喝一杯噢。

     小芹端起一杯酒,自己喝了,非常優雅,非常讓人憐愛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