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留在家裡的小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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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利就要先走一段路,繞過小河。

    可是兩棟屋子之間最近的通道,就是從小河的這一部分劃過去,奧得柏利就在正對面——你看,就在那些樹後面。

    ” 這時他們已經到了一塊小海灘,正對面有一塊突出了陸地,樹叢後面隐約可以看到一棟白屋子。

    海灘上系着兩艘船,麥瑞迪在波羅略帶笨拙的協助下,把其中一條拖下水。

    不一會,他們就滑到對岸了。

    “從前,我們都是走這條路,”麥瑞迪解釋道:‘除非有暴風雨或者下着雨,我們才坐車過去,可是那差不多遠了三英裡左右。

    “他把船停在另一邊的一塊石岸上,輕蔑地看了一眼那些新木屋和水泥陽台。

    ”這全都是新的,以前是船庫,沒别的。

    從岸上走過去,就可以在那邊的石頭上做日光浴了。

    “他幫着客人下船,系牢船,帶頭走上一條斜徑。

    ”别以為會碰到什麼人,“他回頭說,”除了複活節之外,這裡四月都不會有人。

    就算碰到人也不要緊,我跟鄰居處得很好。

    今天陽光很好,出事的那天,天氣也很棒,像七月,而不像九月。

    陽光很燦爛,不過有點涼風。

    “小徑盡頭是許多樹和一大塊石頭,麥瑞迪用手指指指上面,說:“那就是他們說的貝特利園,我們現在差不多就在它下面。

    ” 他們又走進樹叢中,接着,小徑又陡然急轉,他們來到一棟高大圍牆下的一道門。

     小徑仍然蜿蜒通往上面,但是麥瑞迪打開那道門,兩人一起走進去。

    剛從耀眼的陽光下走進來,波羅覺得有點暈眩。

    貝特利園是塊人工清理出來的高地,城垛上有座大炮。

    大體說來,它給人一種懸在海面上的感覺,上面和背面都有樹,但是臨海的那邊卻什麼都沒有,隻看到下面那片耀眼的藍色海面。

     “很迷人的地方。

    ”麥瑞迪說,又輕蔑地朝後面牆上一個小亭子似的東西點點頭,“以前當然沒這個,隻有一個破棚子,安雅把作畫的東西,一些罐裝啤酒和幾張折椅放在裡面。

    還有一張長凳子和鐵桌子,就是這些。

    不過還是沒太大改變。

    ” 他的聲音很不穩定。

     波羅說:“命案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麥瑞迪點點頭。

    “長凳子在那邊——靠在棚子上,他就倒在上面,有時候他畫畫的時候也坐在上面,好久好久都不動,然後又忽然跳起來,發瘋似的在畫布上畫起來。

    ” 他頓了頓。

    “所以,那天他才看起來很自然,就像靠在上面睡覺一樣,可是他的眼睛張着,四肢都僵硬了,你知道,就像中風一樣,一點都沒有痛苦……我一直——我對這點一直覺得很高興……” 波羅問了個他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是誰發現他的?” “是她,凱若琳,吃完午飯之後發現的。

    我想我和愛莎是最後看見他活着的人,那時候一定已經發作了,他——看起來好奇怪,我實在不想說,還是用寫的吧,容易一點。

    ” 他忽然轉身走出貝特利園,波羅一言不發地跟着他走出去。

    兩人沿着那條蜿蜒的小徑走上去,走到較高的地方,又有一塊小高原,栽滿了樹,也有一張長凳子和一張桌子。

     麥瑞迪說:“這裡沒什麼改變,不過這張椅子以前隻在鐵片上油漆過,坐起來硬了點,可是看起來很可愛。

    ” 波羅表示同意他的看法。

    從樹叢間望下去,可是看到貝特利園和河口。

     “那天早上,我在這兒坐了好一會兒,”麥瑞迪解釋道:“當時樹沒這麼多,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貝特利園的城垛,你知道,就是愛莎擺姿勢的地方,她坐在城垛上,扭着頭。

    ” 他肩膀輕輕抽動了一下。

    “真想不到樹長得這麼快!” 他喃喃道:“喔,我想我是老了。

    到上面屋子去吧。

    ” 他們又沿着小徑一直走到屋子旁邊。

    那是一棟很好的喬治亞式的房子,附近一塊綠色草地上,新建了五十個左右的小房間。

    “男孩子睡在這裡,女孩子睡在屋裡。

    ” 麥瑞迪解釋道:“我想這裡沒什麼你要看的東西,房間全都被分割開了。

    這裡本來有一間小暖房,後來這些人又改建了涼廊。

    喔,我想他們在這裡度假一定很愉快,隻可惜東西都不能保持原樣了。

    ”他忽然轉身,又說:“我們從另外一條路下去,一切——你知道,一切都回到我腦海裡,我覺得好像到處都有鬼魂。

    ” 他們從一條較長,較曲折的路回到岸邊,兩人都沒再說什麼。

    本來很尊重他同伴的心情。

    又回到漢克斯莊園的時候,麥瑞迪忽然說:“我把那幅畫買下了,你知道,就是安雅最後那幅畫。

    我不能忍受它被賣給那些虎視眈眈,心地肮髒的畜生。

    那是幅好畫。

    安雅說是他最好的作品,我想他說得沒錯。

    大體上已經完成了,不過,他還想花一兩天潤飾一下。

    你……你願不願意看看?”波羅說:“當然。

    ” 麥瑞迪帶他穿過大廳,從口袋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一扇門,兩人走進一間中等大小,滿是灰塵的房間。

    百葉窗全都關上了,麥瑞迪走到窗邊,打開百葉窗,有點困難地推開一扇窗,一股新鮮空氣立刻一湧而進。

    麥瑞迪說:“嗯,這樣好點。

    ” 他站在窗邊呼吸新鮮空氣,波羅也走過來。

    不必問就知道這間屋子原來是做什麼用的,架子上是空的,可是看得出擺過瓶子的痕迹。

    一邊牆上有些廢棄的化學設備和一個洗槽。

    房裡到處是厚厚的灰塵。

    麥瑞迪看着窗外,說:“要回想其那一切很容易。

    站在這裡,聞着茉莉香味——一直說——一直說——我真是個該死的傻瓜——一直滔滔不絕地談我那些藥!” 波羅心不在焉地伸手到窗外,摘下一片茉莉葉子。

    麥瑞迪堅定地蹋過地闆,牆上有一幅畫,上面蓋着塊滿是灰塵的布,麥瑞迪用力扯下那塊布。

     波羅頓時停住了呼吸。

    到目前為止,他看過四幅安雅的畫,兩幅在奈特美術館,一幅在倫敦一位商人那兒,另外一幅是靜态的玫瑰。

    可是現在他眼前所看到的這幅畫,是畫家本身認為他自己的最佳傑作。

    波羅這才體會到他實在是個卓越的畫家。

     這幅畫有一種老式的平滑表面,乍看之下像是一張海報,一個穿着鮮黃色襯衫和深藍色款褲子的女孩,坐在豔陽下一道灰牆上,背景是澎湃洶湧的蔚藍大海。

    可以說隻是海報畫的常有題材。

     但是第一眼的印象隻是騙人的,還有一種轉變的意味藏在畫中,光線耀眼明亮得驚人,而那個女孩——對了,是一種生命力,在她身上,包含着生命,青春,燃燒的活力,那張臉栩栩如生,還有那對眼睛…… 真是太鮮活了!那麼強烈的生命力!那麼動人的青春!那當然就是安雅在愛莎身上所看到的東西,使得他對那個文雅的人——他妻子——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愛莎就是生命,愛莎就是青春! 醒目,苗條,率直而又傲慢。

    她掉轉着頭,眼中露出勝利而傲慢的神色。

    看着你,凝視着你——等待着…… 波羅一攤手。

    說:“真了不起——是的,實在太了不起了——”麥瑞迪噎聲說:“她那麼年輕——”波羅點點頭,心裡想:“大多數人這麼說的時候,指的是什麼呢?‘那麼年輕’是指一種無邪,純真,動人,而又無助的氣質。

    可是青春卻不是那樣,青春是原始,強壯,力量——對了,還有殘酷以及脆弱!” 他跟着主人走到門口,此刻,他對愛莎的興趣更濃了,打算下一個去拜訪她。

    這些年的歲月,對那個熱情,勝利,而又率直的女孩,有了什麼影響呢?他回頭看看那幅畫。

     那雙眼睛,凝視着他……凝視着他……仿佛在對他訴說什麼? 要是她沒辦法了解那對眼睛想訴說的是什麼,那麼眼睛的主人會不會告訴他呢? 或者連她自己都不了解?那種傲慢,那種勝利的期望。

     然後,死神卻插進一腳,從那雙迫切,緊握着的年輕手裡,奪走了她的獵物…… 于是,那對熱情,盼望的年輕眼睛中,就消失了光芒。

    愛莎的眼睛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離開房間之前,他又回頭看了最後一眼。

     他想:“她實在太鮮活了。

    ” 他覺得——有一點——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