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花事闌珊嫣愁姹怨 燕梁岑寂蝶忌蜂猜

關燈
桌上的幾本解愁破悶的小說,用手巾裹了,叫車夫都搬到外面。

    張思方懶懶的換了衣服,複躺在椅上喘氣。

    真野跑來道:“快四點鐘了,要趕四點半鐘的車得動身了。

    ”張思方立起身來道:“走嗎?”夫人見張思方立腳不穩,走過來扶着。

    真野也近身來扶,二人挾着張思方走。

    張思方糊糊塗塗的走到門口,上了車,舉眼不見節子出來,心中如刀割一般,忍不住眼淚如雨一般滴下,跺腳叫車夫道:“走吧!”車夫拉着車要走,夫人攀住說道:“張先生到了熱海,多寫信來,自己保重些兒。

    ”張思方隻點點頭,叫車夫快走。

    夫人、山口河夫直送到大門外面,不見了兩乘車的影子才回身。

    見節子伏在席上嗚嗚的咽不過氣來,夫人忙撫着她的背叫好孩子不要哭了,不到幾日就要回的。

    節子哪裡肯信,晚飯也不吃,直哭到十點多鐘睡着了才住。

     且将這邊按下。

    再說張思方同真野風馳電掣的到了新橋火車站,恰好四點二十五分。

    真野買了兩張往國府津的火車票,将行李給紅帽兒(火車站搬運行李者戴紅帽)拿了,自己扶住張思方上車。

    接了行李,頭等車坐的人少,真野将氈包打開,取出氣枕來,坐着吹滿了氣,教張思方躺着。

    張思方便躺下一言不發,如失了魂的人一般。

    猛然汽笛一聲,張思方吓了一跳。

     坐起來,睜開眼四面一望,見真野坐在自己背後吃煙。

    瞧了幾眼,也不做聲,歎口氣,仍舊躺下。

    真野挨着張思方的耳朵間道:“就要開車了,吃面包麼?”張思方搖頭,真野知道他有點賭氣的意思,伸手在窗眼裡買了幾塊面包。

    轉瞬車已開了。

     張思方意馬心猿的和火車一般馳騁了點多鐘久,心中忽明白過來道:我不過到熱海去養病,又不是生離死别。

    不上一日的路程,想回來就回來,着急些什麼,不是自讨苦吃嗎?我看她也是癡極了,連出都不能出來送我,不是一個人躲着哭去了,是做什麼?我到熱海,定了旅館,不要忘了打電報給她。

    隻要病略好了些,便要回東京去看看她,或者寫信給她,教她瞞着夫人到熱海來,這都容易。

    心中颠颠倒倒的胡想,天色漸漸黑起來,睡眼模糊的,見節子笑嘻嘻的立在面前。

    張思方知道是将入夢,目不轉睛的看她怎樣。

    隻見她面色漸漸改變,雙眉緊鎖,咬着嘴唇,一步一步的往後退,電燈一亮沒有了。

    張思方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睡。

    坐起來,見真野捧着本英文書,手中拿一枝鉛筆,在電光之下旋看旋寫。

    張思方推了他一下道:“幾點鐘了?”真野擡頭見張思方坐着,便笑道:“你不睡嗎?六點鐘了,你再睡一覺就換小田原的電車了。

    今晚在小田原歇了,明早再乘往熱海的火車。

    ”張思方道:“我不睡了,你買了《夕刊新聞》沒有?”真野道:“買了。

    ”随手由書包内抽了出來,遞給張思方。

    張思方翻來複去看了一會,腹中饑了。

    真野将面包牛乳油拿出來,張思方吃了兩片。

    火車已到了,真野忙着收拾,仍叫紅帽兒的警察拿了行李,自己扶着張思方下車。

    換電車一點多鐘到了小田原。

    這小田原為舊大夕、保氏城邑,德川時代為東海道五十三驿中最大最要之驿站。

    其地沿海,設有海水浴場。

    此刻六月杪七月初,早巳開場。

    張思方二人因到遲了,張思方又病着,不能入浴,便在一家名片野屋的旅店裡住了。

     此時張思方雖說明白了不久便得和節子會面,心中卻仍是一刻也丢不開。

    一夜不曾好睡,迷離恍惚的到東方既白,又沉沉的睡去了。

    真野起來喚醒他梳洗畢,用了早點,乘人力車至火車站,搭十點五十分鐘的車,午後二點多鐘便到了。

    真野從容不迫的等旅館裡接客的來了,将行李點給他。

    這旅館名氣象萬千樓,因有溫泉浴場,日人都稱他溫泉房。

    房屋甚是軒敞。

    張思方等行李搬到了,即拿出紙筆來,寫了一個電報,教下女即去打給節子。

    真野送張思方到哺氣館附設的醫局内診視,配了藥回來。

    腳氣病本來奇怪,無論如何厲害,隻要能搬到空氣新鮮的地方,不吃飯,不多走路,便是不服藥,也好得很快。

    張思方離東京才一日,便覺得輕松了許多。

    雖說是心理上的關系,其實也是這般病證,才能如此。

     第二日早起,真野即乘火車回了東京。

    張思方一個人更是寂寞無聊,又不能出外散步,心想:節子此時必接了電報,不知她心中怎生想念我。

    她這兩晚必是和我一樣,睡不安穩。

    複又想道:她倒還有極愛她的父母在面前安慰她,可以閑談破悶,又沒有病,可以到清淨地方散步。

    我是病在天涯,父母尚不知道。

    孤獨獨的一個人躺在這旅館裡,莫說親愛的人不能見面,便是隻知道姓名的人,也沒一個在跟前。

    真野本來算是我好朋友,近來也不知道怎麼,會格外生分起來。

    一路來雖承他照顧,然将往日的情形比較起來,終覺有些隔膜似的。

    并且住一晚就跑了,雖是因試驗在即,卻也不應這般急遽。

    看起來,都是我生相孤獨罷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