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無路忍歸來幾番生死 彌留依老弱半夜凄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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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這地方,雖是雪夜十分嚴寒,但是有兩種人,無論如何,他必須出來的。

    其一是打更的更夫,其二是站崗的警察。

    所以周世良賣硬面饽饽,雖然是苦,但是總可以找着同志。

    在他藏在那牆角裡一小時以後,兩個巡邏警也就由此經過了。

     雖然那屋子裡面,有牌聲送出來,這并不足以使巡警注意。

    因為這是一家做大官的人家,鬥牌消寒,這是人家關起大門來的私事,當然也就不得加以幹涉。

    隻是有一件事,便把他們引着停住腳了,便是這牆角裡有道黃光放了出來,上前一看,乃是一盞玻璃罩油燈,更在燈光下,發現一個饽饽筐子,還有一個人倒在牆腳下。

     雪霧裡面,在水面上,浮蕩着三五星燈火,便是岸上開來的劃船,運送客人。

    下船的客人,肩挑背負,各帶着行李,人疊人地擠在船邊上,等到劃船靠近大輪了,上船下船的人,罵着喊着,跳着跌着,甚至哭着,滾着,鬧成了一團。

     陳仲儒道:“周老爹!你覺得我的話怎麼樣?你若是願意回家的話,我和哥哥商量,在公款下和你籌一筆川資。

    ”正說到這裡,卻聽到窗子外的學生們叫道:“老李!我們瞧影戲去吧?”老李答道:“我要到北海溜冰去。

    ”陳仲儒将嘴向外一努,低聲道:“周老爹!你聽見嗎?把子弟去念書,有什麼用。

    放了功課不念,一個要去看電影,一個要去溜冰。

    你家裡沒有一萬八千家産,苦扒苦掙教兒子念書,落到現在……”這話不好說了,就頓了一頓。

     陳仲儒道:“周老爹!你不必這樣,這樣倒讓我更是不好過。

    這錢并不是我的,不過是公衆的錢,經了我的手來轉交給你的。

    ” 陳仲儒道:“你既然要走,當然是越快越好,又何必萬分無聊地在這裡住着呢?”他口裡說着,就把自己身上揣的日記小本子掏了出來,将這件事明明白白地記在上面,然後告辭而去。

     陳仲儒看了他這樣子,也不免替他難過。

    便道:“我想令郎出去奮鬥去了。

    不外是兩條路:一條是成功,一條是失敗。

    成功了,他不能不來找你這老子。

    失敗了,他也不能不回家去,你們父子們,總可以見面的。

    你要和你兒子見面,你必須撐持你這身體,留得父子團圓罷。

    ” 陳仲儒看了他這情形,也是的确替他難過,望着牆上挂的日曆道:“你哪一天走呢?”世良道:“鄉下人本來不懂得陽曆。

    但是這個一号,我可記得清楚。

    因為我是一号到的北平,我還是一号離開北平罷。

    有三天的工夫,我想你先生總可以替我設法。

    ” 門開了,四個警察,不容分說,将人擡了進去。

    倪洪氏所住的,除了卧室而外,便是一間小小的過道。

    這時警察将病人擡到過道裡,她又大吃一驚,趕快在卧室裡取出燈來相照,這可不就是周老闆嗎?隻見他臉色慘白,嘴唇發青,這是一種極不好的現象,手上捧了的油燈,那玻璃罩子隻管玲玲作響,幾乎要落下來,這可以知道她抖顫到了什麼程度。

     那警察所站的地方,卻是有一盞電燈高懸着。

    他看到周世良撞跌着走過去,很是注意地看着,及至看清楚了便道:“咦!你不是豆腐店的周老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世良道:“我剛下船,來找倪家母女。

    她住在……”他說到這裡,頓時兩腿軟着,身子蹲了下去。

     那少年笑道:“你隻望把兒子念書畢了業,就做老太爺,到現在還是背這破藤筐了。

    你那考第一的兒子,也是無用,還不如當年留他在家裡看牛呢。

    ” 那個說幽默話的學生,以為世良中了風,完全是自己兩句話所刺激的,吓得心慌意亂,立刻打了電話給陳會董,說是同鄉的周老頭子想兒子想得要死,趕快來一趟罷。

     這船邊的欄杆,開了一個缺口,垂着三級梯子到江面的劃子上去。

    然而這還去着劃子有四五尺高,梯子前面,又沒有什麼遮攔的,人走到了欄杆缺口,待要下梯子,那後面的人一擁,你站不住腳,如不跳,便隻有滾下去。

     這樣懊喪地在船上又經過了一天一晚,到這日下午八點鐘,到了安慶了。

    江風依然是刮着不算,卻又漫天漫水,下着鵝毛片的雪陣。

    這是外國公司的航船,安慶并沒有碼頭,船就在江心裡停輪了。

     這時世良會說話了,擡起手來,招了兩招道:“請各位!把倪家母女叫來,我先和她們說兩句話。

    ”警察都是這街面上的熟人,知道他和倪洪氏是兒女親家,這病人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了。

    這樣大的風雪,哪還能久在街頭,這也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