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慈念未全灰兩番破産 悲風何足懼千裡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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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大有眼裡,向來都看着窮人是樂于接受他的恩典的。

    現在周世良這樣幹脆地拒絕,他不但引為奇怪,簡直引為是一樁恥辱。

    瞪了大眼睛,向世良望着,面孔上自然現出一種難看的顔色。

     世良心裡一轉念頭,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何必用惡話來對答人家?便賠着笑臉向他拱手道:“孔老爺!剛才是我的話說錯了。

    對不起!并非你有錢給我,我還不要,實因為我年紀大了,兒子又不聽話,我今生報不了你的恩,我來生要變犬馬報答你。

    那又何必!我雖是開家小豆腐店,倒是有點名聲在外。

    我做的江水豆腐,無人不知;我要說是把這家店出盤,決沒有人不受的。

    隻是那倪家母女,實在可憐,望你高擡一點兒手,讓她們還在那裡住着。

    我有三四天工夫,這店決計盤得出去。

    盤個百十塊錢,我立刻就走。

    在幾天以内,你可以含糊着,回個電報到北平去,讓他們别把這事鬧大了,我去了自然有辦法。

    孔老爺!你現在應當看得出來,我不是個壞人了吧?我說的話,一定可以算數的。

    ”說畢,扭轉身來,就要向外走。

     賬房道:“不是我說俏皮話,我們既然做生意,當然要談生意經。

    所以周老闆說是要一百二十元才夠用的話,我就駁了一駁,其實不相幹,我還要請示東家,才能做主呢。

    ” 賬房這個明白,東家是這樣一番高算。

    便笑道:“東翁這意思,我明白了。

    我想周老頭子,是等着要去找兒子的,隻要我們快快地答應他,有現錢拿出來,我想他也就很願意了。

    ”孔大有一手捧了煙袋,一手拍了腿:“唉!不是圖他早早地上北平去,我為什麼要盤他的鋪底呢?你去說罷,就是補足這四塊錢呢,我也認了。

    隻圖他馬上就走。

    ”說着,用手向外連揮了幾揮。

     賬房走到外面客廳裡來時,周世良心裡,已經是上七下八,思潮起落了無數次。

    他半彎着腰,左手肘撐了左膝蓋,用手心托住了頭,卻把右手捏緊了拳頭,在空中搖撼了幾下,表示着他的憤激态度。

     賬房見東家果然不嫌多,倒是自己多了事。

    然而已是代出了一百元了,怎好問上一問,倒多了出來,自己卻是不好打圓場了。

    于是賠着笑向孔大有道:“你老是不懂這些小生意經,其實他這已經讨價過分了。

    我看給他一百元,小便宜雖有,也不算占他大便宜,很對得起他了。

    ”孔大有坐在太師椅上,架着腳,搖撼了幾下,然後微笑道:“你還是不會還價錢。

    與其還他一百元,何如依了他的價錢,隻打個八折,這樣一來,面子上很好看。

    其實一八得八,二八一十六,共是九十六塊錢。

    又省下四塊錢了。

    ” 賬房自在身上掏出了一支煙卷在嘴裡啣着,擦火柴将煙吸着了,抱了兩隻手臂,斜靠了椅子坐着,望了世良道:“你說罷,你那鋪底,要盤多少錢?你要明白,并非敝東家想做你那貴行當。

    ”說着,噗嗤一笑,在這一笑之中,自然地流露着那充分鄙視的樣子來。

     賬房看到,倒吃了一驚,立刻搶了上前,把世良衣服一把抓住。

    笑道:“坐下,坐下!我和你鬧着玩的。

    ”世良扭轉頭來,望了他,還不肯站住。

     賬房來了,他才擡起頭來問道:“孔老爺怎麼樣說的?不問是多少錢,我這鋪底都算盤了。

    ”賬房倒愣住了,以為他未蔔先知,倒知道了自己的意思。

    及至細察他的态度,不像是知道什麼,這才說:“價錢依了你了,打個八扣,好嗎?” 賬房把氣沉住了半天,然後笑起來道:“你隻要一百二十塊錢,那真不算多。

    不過你出盤鋪底,應當看着你鋪子能值多少錢來說,不能依着你想花費多少錢來說。

    這個時候,我很想花個十萬八萬的,但是我這一副老骨頭,連皮帶血,也值不了一百文。

    你說,能憑着我心裡來想嗎?”說畢,打了一個哈哈。

     賬房倒真不料他如此好說話,一時回複不了話出來。

    世良向倪洪氏點着頭道:“事情完了,大嫂子!我們回去罷。

    ”倪洪氏在一邊看到這些事,真像看了一台戲一般。

    她急于回去,要問個所以然,于是二人匆匆忙忙,走回豆腐店去。

     菊芬提了酒壺,站在桌子下手,就來和世良斟酒。

    世良因她頭發梳得齊而有光,布衣服穿在身上,不但是幹淨,而且沒有一點皺紋。

    拿酒壺的手伸了出來,雪白幹淨,站在這裡斟酒。

    她隻是微低了頭,垂着那長而且黑的睫毛,表示她那聰明的樣子出來。

     菊芬心裡想着,怕是有什麼牽涉到自己難以為情的事發生,那就聽了母親的話,不到前面去也好。

    這天在家裡悶了一天,到了次日上午,聽到前面店房裡,有嘈雜的人聲,小姑娘究竟忍耐不住了,便搶到前面去看,隻見兩個穿長衣服的人,帶了四個穿短衣的,都站在店堂裡,和周世良講話。

     菊芬對于這個問題,還不曾得着解決呢。

    世良口啣了旱煙袋,就緩步走将進來,兩手抱了拳頭道:“倪家大嬸子,我今天晚上搭下水船走了。

    我和孔大老爹說妥了,這裡還是讓你娘兒兩個住,你們好好地過日子。

    你的心腸好,将來總有好收場的。

    ” 菊芬一看這情形不對,立刻跑到屋子裡去,問她母親,這是什麼緣故?倪洪氏想着:說是去找她哥哥,也許她是快活的;就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