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小試天才牽牛聯舊句 高談人事移榻受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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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六月中旬的時候,日子是正長。

    太陽正當着頂,天氣隻管熱起來,隻聽着村子前後的知了蟲喳喳地叫着,這便是暑天空氣炎熱的一種征象。

    在水田裡的莊稼人,這時都感到了一種疲倦;有的單獨睡在綠蔭下,有的兩三個人一處,坐在屋檐下石闆上,帶打着盹,帶抽煙說話。

    一個臨水塘環立的莊子,周圍繞着綠樹,東南風由塘水面上吹了來,吹着水邊的楊柳樹條,仿佛瑟瑟有聲,這更增加了正午的一種寂寞。

     但是在塘的那岸,正好有一個三聖廟,廟裡原來是一所經館。

    這幾年來,教經館的秀才夫子,不能維持原狀,把經館散了,于是改了縣立東鄉第五小學。

    這個日子,還不曾放着暑假,學生同起同落地正念着功課。

     那一位教員沒有趕上八股時代,也不知道八股中這趣味。

    就笑問道:“校長!他做得怎麼樣啦?”劉校長笑道:“我長在這風氣閉塞的潛山縣,雖是三十來歲了,但也像小牛子一樣,得了良師指導,玩過一兩年的八股,所以我很知道。

    剛才他答的破題,很能傳‘牛何之’這三個字的神。

    這個孩子,的确聰明,他有知識欲,這不算希奇。

    ” 這時樹根上坐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他拱起兩隻膝蓋,撐着兩隻手,托住了他的下巴,他一點響聲也不發出。

    冬青樹兜子上,叢生着許多幼年枝,枝上拴着一條牛,那牛低了頭,站着不動,眼皮下垂,正像農人一般,想得着片刻的午睡,同時,它不住地回嚼着胃裡反出來的草料,唧唧有聲,打破了這小孩子身邊的寂寞。

     這位教員隻管和小牛子說着話,把這學校裡的劉校長引出來了。

    他問明白原因,見小牛子的大拇腳趾頭,依然在地上畫着字,畫的是神童詩:“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 這位先生聽說,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就想做大老爹;怪不得大老爹走紅了。

    你說,做大老爹又有什麼好處呢?”小牛子笑道:“先生!你是故意着這樣問的吧?買田賣地要請大老爹,打官司也要請大老爹,有紅白喜事也要請大老爹,大老爹出門坐籃子(注:此為皖中山地數縣之物。

    篾制一巨籃,長可六尺,以木架托之,以被為墊,人坐卧其中,夾以二杠,二人擡之。

    凡籃,夫可擡其妻,父可以擡其子,若易籃為轎,有擡之者,則引為奇恥大辱。

    )吃酒坐一席頭,夏天穿襪子鞋,撐洋傘,多麼好呢?”他說着話,兩隻赤腳闆,輪流地彎了大拇腳趾頭在地上畫字。

     這位先生向他招了兩招手道:“小牛子!你來,我來問你。

    ”小牛子于是掉轉身來,向先生望着。

    先生走上前一步,拉着他光了臂膀子的一隻手,向他臉上望着道:“你擱着牛不去放,到學堂外面來乘涼,我問你是躲懶呢?你還是想讀書呢?”小牛子道:“我天天要做的事,我天天都做了。

    我躲什個懶呢?” 這兩句話,算是周世良聽懂了。

    兩手一拍他的大腿道:“這話對!”劉校長道:“我知道他是無娘的兒子,你帶起來不容易。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索性把他造就出來呢?”周世良笑道:“你這話勸得我們很對的,隻是我沒有這種力量。

    ”劉校長道:“現在并不要你什麼錢,隻許他不替你放牛就是了,就是筆紙墨硯的錢,我也可以和你出。

    ” 說着話時,周世良先搬了矮桌子出來,接着又搬凳子,捧托盤,放了三大碗挂面在桌上。

    他捧起碗來,先笑道:“鄉下總是這樣,雞子豆幹當大葷,挂面也是請客的一碗上菜。

    校長看得起我父子兩個,我父子兩個,可沒有什麼東西來恭維校長。

    ” 約莫有半小時之久,這窗子裡的書聲,突然停止。

    接着又哄的一聲,朝西的廟門開了。

    廟中孩子們,如潮水一般擁了出來,有幾個學生,看到了這孩子,就笑着道:“小牛子!你又來偷聽我們的書了。

    沒有錢念書偷着聽,不要臉!不要臉!” 正在這個時候,外面有人笑道:“你父子二人好快活!”周世良向窗子外面看時,卻是小學裡劉校長來了。

    連忙迎了出來,笑道:“校長上哪兒去?今天得閑啦。

    ”劉校長笑道:“我特意要來和你談談。

    ”周世良道:“啊喲!校長要到我家來坐坐,怎辦怎辦?廚房裡坐嗎?”劉校長道:“不要緊。

    都是鄉下天天見面的人,客氣什麼?”說着話,他已走了進來。

     教員道:“家境大概是很窮的了。

    ”劉校長道:“自己有幾鬥種,又插有人家田一石多種(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