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此日難忘教兒半夜起 良辰不再展畫少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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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很值得紀念的晚上,三四點鐘的時候,我們書中主要人物的一個,正在磨豆腐。

    那時天上的星鬥,現着疏落零亂的樣子,風在半空裡經過,便有一些清涼的意味。

    街上是一點聲音沒有,隐隐慘白的路燈,在電燈柱上立着,映出這人家的屋檐,黑沉沉的,格外是不齊整。

     因為街上的情形是這樣,所以屋子裡頭的磨豆腐聲:兀突,兀突,……一聲聲響到街上來。

    屋子裡是個豆腐作坊,伛偻的屋子,露出幾根橫梁。

    檐席下垂着一個圓的篾架子,上面晾着百葉,柱子上挑出許多小竹棍子,棍子上挂着半圓形的豆腐旗子,好像給這屋子裝點出豆腐特色來。

     門口有兩個趕早市買豆腐漿吃的,世良就指着計春,告訴他們道:“你看,這是我的兒子,今年十七歲,在省立模範中學初中班,考第一畢業了。

    你們看我周老頭子不出吧?我還有這樣一個兒子呢。

    ”他看到計春遙遙而去,眼望了兒子的後影,隻管微笑。

     那校長将六幅畫一一指給同堂的學生看了,因問大家道:“諸位看了這六幅畫,有些明白嗎?我想就是明白,也不知道所以然。

    現在我告訴諸位,這就是我們這次初中考試,考第一的周計春的曆史。

    他自然是個有天才的學生,然而有天才,沒有求學問的機會,也是枉然,有了天才,有了機會,自己不去努力,依然是枉然。

    他有了讀書的天才,又得了他一個賢明的父親,竭力幫助他,于是他自己不能不努力,就得有今天。

    這一至五的五幅畫,便是實實在在的,描寫他求學的過程。

    可是一個求深造的青年,在初中畢業,那正是登塔的人,進門口後,剛踏上第一層,以後由高中而大學,由大學而大學研究院,層次還多。

    他真正要做一個社會上有用的人,以後要格外地努力。

    不過人的年歲大了,容易受外物的引誘。

    他以後是否能這樣用功?我不得而知。

    而且讀書越到後面,花錢越多,圖畫上那個老人,是否能勝這經濟上的負擔?也不得而知。

    所以這第六幅畫,卻是雲水蒼茫的一種情形了。

    在這段故事演過之後,諸位可以知道年輕人讀書,應當如何去應付環境,又當知道年輕人得有書讀,是一種多大的幸福。

    你們不要錯過我這一番用心呀!”校長說畢,大家鼓起掌來。

     這磨子邊有個五十上下的老人,将磨子下盛着的一木盆豆渣,倒在矮竈上一個濾漿的布袋裡,要開始做那篩漿的工作了。

    竈門口茅草上,坐着一個青年秃子,竈裡的火光,照着他通紅的臉,圓頂上,稀疏的黃發,光光的額角,半開不閉的眼睛。

    他手上捧了一束茅草,隻管向竈口裡塞着,不時地頭向前點動着,在那裡打盹。

     這時天色已經灰亮了,天上沒有了星鬥。

    豆腐店前的幾塊鋪闆都取下了。

    世良擺了一塊闆子,坐在店門口,闆子上疊了一疊布。

    他用銅勺子,在豆腐桶裡舀起豆腐來,用布塊繼續包豆幹。

    你看兩隻袖子高高卷起,十個指頭疊着布塊,十分的快,一折兩折,就包成一塊豆幹的皺形。

    那豆腐的汁水,由闆子向下流着,流到門口的石溝裡去,濺了不少的泥點,到他赤腳上去,他都不理會。

     這位學生一說,校長還沒有表示可否,學生裡面,早如雷似的,大家鼓起掌來。

    校長看到學生這番狂熱,也不能加以攔阻,于是校長宣告禮成之後,學生們就推出了四個代表去歡迎周世良。

     這個老兒,站在一條踏腳上,兩手扶了濾布,向左右周折地篩着,将豆漿篩到那水鍋裡去。

    他聽到豆漿轟轟隆隆落到水鍋裡去的聲音,好像都很有力量,像在那裡慶祝着他事業的成功。

    那濾布袋的十字木架子上,墨筆寫着“周世良記”。

    他望了那字,一個人自言自語地道:“我周世良傾家蕩産,撫養兒子,兒子居然考了第一,得有今日,也不枉費這番苦心了。

    ”他如此想着,精神大為振奮,兩手搖着濾布,更是得勁。

     計春道:“我看不是那個意思。

    你猜是什麼意思?點紅蠟燭……”菊芬将手一抽道:“不是你今天去行畢業禮,我要說出不好的來了,你這個人越學越壞了。

    ”說畢,向計春丢了一個眼色,掉轉身來,就跑走了。

     計春見父親如此得意,也是很歡喜,穿了那雙新皮鞋,走着石闆路橐橐作響。

    正走着,身後霹霹撲撲一陣腳步響,回頭看時,卻是菊芬跑了來。

    便停了腳笑問道:“你跑來做什麼?你不是不理我就跑走了嗎?”菊芬笑道:“誰教你不老老實實的呢。

    ”計春笑道:“我還不會老實的,你不要跟着後面來。

    ”菊芬撅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