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舐犢情深彷徨度永夜 牽衣淚急踯躅上歸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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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主顧是天天來打聽,什麼時候重開;這都不要緊,隻是現在有人貪圖這條街上江水豆腐的生意好,打算就在左右前後,也開一家豆腐店。

    設若這店開成,自己的店還沒有重開,恐怕會讓人搶了生意去。

    希望周老闆快些回來。

     到了客廳裡,見着主人,計春臉上泛出一種很憂郁的神氣,皺眉道:“馮先生!我父親明天就要走了。

    ”馮子雲聽了,自也出乎意外,因之向世良臉上注視了一陣道:“昨天在我這裡回去,你也并沒有提到回南的這事情一個字,怎麼突然地,說是要回去了?”周世良因把接着倪家來信,有人要搶生意的話說了一遍。

     劉清泉道:“都是這一樣呀!不瞞你說,以前我就不懂什麼叫做孝道,自從我有了三個孩子,生災害病,穿衣吃飯,上學讀書,時時刻刻都留心,我就想着,我們小的時候,父母對我們不是一樣的嗎?于是乎我對着父母,就知道敬愛了。

    可是說起來還是恨着,我剛要孝敬雙親,他老人家就雙雙過去了。

    真是子欲養而親不在。

    再說到現在的青年人,隻為了新舊思想不同,總是帶了愛人遠走高飛的,父母想得兒女什麼好處,大概是不可能。

    我心裡頭盡管是這樣明白,但是叫我不疼我那三個小家夥,總是辦不到。

    ”世良道:“也不可一概而論。

    我們小孩子的這位馮校長,就是思想極新的人。

    但是他對他老太太,那就孝順極了。

    就是我這孩子,他對我也是很好,我心裡倒是很滿足的。

    ”劉清泉一想,自己也許有點失言,于是就不做聲了。

     馮子雲點點頭道:“這就對了。

    你隻要把孩子送到了北平,就可以放心的。

    在這地方多耽擱一天,也無非是多花一天的錢。

    ”世良想着,馮校長聽了,或許安慰自己兩句。

    現在他倒極力地鼓吹自己離開北平,第一個最靠得住的人,他就不曾給予自己一個轉圜之地。

    那麼,自己還有什麼法子,可以說是不走呢?當時也隻苦笑了一笑,就在客廳裡坐下。

     馮子雲心想,一位千金小姐,會認識一個開豆腐店的老闆?這真有些奇怪了。

    于是咦了一聲道:“孔小姐知道老先生是幹什麼的?”令儀笑道:“他是鄉下一個土财主。

    ”馮子雲笑道:“小财主見了大财主,說他算不了什麼,那也罷了,為什麼在财主上面,和人家要添上一個土字?”計春站在一邊,未免着急。

    心裡想着,若是萬一把實話說出來了,這卻要我父子二人好看。

     馮子雲也不知是何緣故,經人家這樣深深地行過一番敬禮之後,隻覺心裡受了一種針灸一樣,全身都感到一種舒适;可是同時又感到一種惶恐。

    有了這樣一個印象,他更是非和計春幫忙不可了。

    便道:“你父子二人,也太多禮了。

    事到如今,我姓馮的對幫忙這件事,還能說個不字嗎?”世良聽說,又向馮子雲道謝了一陣,然後帶着計春回會館來。

     馮子雲一隻手握住了世良的手,一隻手拍着他的肩膀,很誠懇地道:“周老闆!你放心得了。

    回去好好地做生意罷。

    你回去以後,我會叫計春一個星期寫一封信給你。

    過寒假的時候,他若是不回去,你也可以來看望他的。

    ”世良沉默了許久,向計春道:“你當着我的面,和馮先生鞠三個躬,算是替我先謝謝他了。

    ”馮子雲對于這個辦法卻有點不願接受,可是不等他推辭時,計春已是朝着他深深地三鞠躬了。

     馮太太一想:這是什麼話,難道培植計春,倒是我們馮家的責任不成?可是馮子雲對于他這話,卻一點也不介意。

    笑着站起來,點了幾點頭道:“老朋友!你坐下罷。

    你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

    隻要你能信任我,我總把你的兒子造就成一個社會上有用的人。

    你既然信任我了,在北平就不必多耽擱,趕快回省做生意去。

    你這裡已經有了消耗,家裡生意又不能做,那豈不是兩邊吃虧?所以我的意思,勸你早點回去的好。

    ” 他這樣一擡頭,自己倒猛然地吃了一驚。

    原來窗戶紙上,已經露了白色,不知如何地胡思亂想了一晚,天色卻已大亮了。

    索性不要睡覺,吹滅了燈,到院子裡去徘徊了一陣。

    等太陽出來了,就回房去把計春叫醒。

     他這一笑,卻是把世良驚醒了,立刻坐了起來道:“孩子!你還沒有睡覺嗎?什麼時候了?”計春道:“快十一點鐘了。

    ”世良道:“既是這樣晚,你為什麼不睡呢?”計春道:“我總怕考學校不行,在這裡預備預備功課,你還睡你的覺罷。

    ”世良道:“以後你要是像這樣用功,我倒不放心。

    ”計春笑道:“好罷,好罷,我就睡覺,你也就不必起來了。

    ”他說着,倒真的就躺了下去。

     他站在床面前望了他父親那臉上稀稀的皺紋,念着父親老了;他雖是老,每日都要天不亮就起來工作,太勞苦了!他雖是勞苦,并沒有人去安慰他,這也就太使可憐的老人家孤寂了!他正如此出神的時候,世良忽然重重哼了一聲,然後翻身睡了。

     他想着想着,隻管抽煙。

    旱煙袋鬥子裡,存了煙灰不少,已經不是那樣靈活,可以一吹就把煙灰吹了出來;現在抽完了煙,新煙灰和舊煙灰,就在煙鬥子裡面凝結起來,吹它不出。

    于是世良抽完這袋煙,便要将那煙袋頭子,放在地上敲打一陣,打得地下的方磚,剝剝作響。

     他想到了這裡,思想就顯着複雜了。

    因為思想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