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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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的眼中,洪茶丘和忽必烈的臉是一樣的。

    年輕武将那無比的冷酷的蒼白的臉和忽必烈那不拘于外物、而溫厚的大臉很自然地融合、重疊在了一起。

    在金方慶聽起來,洪茶丘的聲音和忽必烈的聲音也是一樣的。

    洪茶丘那不帶絲毫人類感情的聲音在變成忽必烈給自己頒發虎頭金牌時那溫情洋溢的臉之後,在下一瞬間,他的嘴裡肯定會發出同樣的聲音。

    金方慶知道,洪茶丘想讓自己認罪從而想要獲取的東西其實也正是忽必烈想要得到的。

    就算忽必烈沒有命令洪茶丘這麼做,就算一切和忽必烈無關,都是洪茶丘想出來的,那背後也肯定有忽必烈的力量在起作用。

    因為把洪茶丘任命為鎮國上将軍的不是别人,正是忽必烈。

     金方慶忍受着死一般的痛苦。

    鞭子越打在他的身上,越讓他感覺到瞬間的清醒。

    此時金方慶從洪茶丘那憋得通紅的臉上看清了他想拼命獲取的東西。

    那就是,他對自己懷恨在心,一心想給自己安上一個罪名。

    通過讓自己認罪,讓自己親口說出有叛心,以此為借口把元軍派到高麗。

    他想在高麗國内到處都設置達魯花赤,在各個要所都駐留軍隊,像元朝獲得以慈悲嶺為界元的北界西海地方一樣,把半島南部都作為元的直轄地。

    但金方慶所說的始終都是同一句話:&ldquo小國敬上國如天,愛之如親,豈有背天逆親,自取亡滅之理?吾甯枉死,不敢誣服。

    &rdquo 受到拷問的金方慶自不必說,就連負責審問的洪茶丘也因為過于疲勞而無精打采。

    那種情況下讓人感覺相互之間已經沒有可說,可做的事了。

     那天傍晚,金方慶因私藏軍甲之罪被流放到大青島,忻被流放到白翎島,裁決就這麼結束了。

    其他與此事有關的人全都被釋放了。

     金方慶父子半死不活地被擡到轎子上運出了興國寺,等過了三天身體基本恢複了之後,便離開開京朝着各自的流放地出發了。

    兩人乘坐忠烈王安排的轎子,被相同數量的元兵和高麗兵裹持着出了王京的南門。

    國人紛紛擠在道路兩旁痛哭着給他們送行。

     忠烈王于二月十日派印侯赴元上奏金方慶流放遠島一事。

    起先他是想把宰臣柳璥作為使者派去元朝,但公主忽都魯揭裡迷失插了幾句話,所以隻能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怯憐口印侯。

    去年五月的入朝計劃因為元朝的内亂而被延遲了,所以國王盡早入朝也是出于對忽必烈的禮節,同時也為了把接二連三的誣告事件的真相直接奏報忽必烈。

    但由于公主懷孕,還是沒能實現。

    不帶上公主忽都魯揭裡迷失,隻國王一個人入朝也不是不可以考慮,但要是這麼說了公主肯定會暴跳如雷。

     忠烈王覺得,雖然自己實現了已故的李藏用起初所說的、之後自己也希望的公主下嫁的願望,但迎娶公主一事對高麗來說到底是好是壞,還不能過早下結論。

    許多怯憐口和公主一起入國并占據要職,這是之前沒想到的。

    公主年僅十六歲就天真地嫁給了忠烈王,嫁來後一看,自己到來的國家竟然這麼貧窮且狹小,她的心裡到底怎麼想,這也是忠烈王之前沒有考慮過的。

    忽都魯揭裡迷失那無論如何都不像是高麗女人,她天生以來的剛烈性格之所以以那麼扭曲的形式體現在言行上,肯定是從她親眼所見、親身感受到自己将要作為王妃在此度過一生的國家到底是什麼樣的國家的時候開始的。

     忽都魯揭裡迷失一感覺不順心就說要回到忽必烈身邊去,那時她就會鞭打身邊的人,包括忠烈王。

    在公主内心呼嘯而過的狂風安靜下來之前,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而狂風什麼刮起、什麼時候平息,誰也猜不到。

     怯憐口們就圍着這樣的公主轉。

    幾乎每天公主都會發出一些和忠烈王不同的命令。

    而且公主發出的命令早上和晚上都不一樣。

     但忠烈王還是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就是,由于迎娶了這位王妃,高麗才得到了很大的好處。

    也許今後元還會再征日本,但高麗現階段所承擔的任務隻是弓箭制作而已。

    造船就不用說了,其他兵器制作的任務也都得免了。

    這和前一次戰役相比簡直難以置信。

    前次戰役是至元十一年進行的,元使前來巡視黑山島是至元五年的事,屯田诏書下達是至元八年三月。

    從設立屯田的時候開始,為了征讨日本,高麗被迫承擔了很多任務。

    但在這次元朝北方内亂一直到最終叛亂被鎮壓為止,高麗沒有接到派遣助征軍的命令,忽必烈沒有跟高麗索要一兵一卒。

    已故的元宗的時代,忽必烈幾次逼迫高麗履行作為屬國的職責,至元五年又早早地為征讨日本做準備,要求高麗編制百姓戶籍并報告軍額。

    想到前次戰役時的那種情形,隻能認為無論如何,都是公主忽都魯揭裡迷失的下嫁起了很大作用。

     忠烈王對于不久就要實現和公主結伴入朝的夢想懷有很大的期待。

    公主下嫁之後還一次都沒有入朝過,所以到了入朝那天過後,高麗作為親族國的立場就能定下來了,那樣的話,隻要自己詳細說明事情的原委,報告關于現在駐留在高麗國内的屯田兵和達魯花赤的問題等,自己的願望總會得到某種程度的滿足的。

     二月,公主誕下了一名小公主。

    群臣參見祝賀。

    忠烈王以宰相金方慶年老體衰為由将他從海島上召回,其子忻則留在原地。

    以王女誕生為契機,忠烈王對從宰相到下級臣僚都下了命令,讓他們穿着元的衣冠,實行&ldquo開剃辮發&rdquo。

     改形易服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在公主下嫁過來時,在迎接忽都魯揭裡迷失進入都城時,他也曾讓随行的近臣開剃過,還勸朝臣們辮發胡服,雖然并非強制,但讓他們盡量模仿蒙古的習俗。

    但那些都是一時的措施,并沒有持續很長的時間。

    通常辮了發、穿了胡服的隻有忠烈王和近侍的幾個人而已。

    對高麗人來說,把頭發從頭頂剃到額頭、在中間還留了一小撮頭發,這實在難以忍受。

    穿胡服倒還能接受,但也得是下了相當的決心才能做到。

     這次改形易服的命令是針對全國的官員所發的。

    在發布命令之前,王先和金方慶商量了一下。

    金方慶考慮到國王這麼做是對立國有利的,于是回答說可以。

    命令下發之後,宰臣們全都服從了,漸漸地波及到了下級官僚。

    隻是在禁内學館[23]中學習的青年們沒那麼輕易就聽從。

    左承旨[24]樸恒招來禁内學館的執事官,花了好幾天時間跟他谕告此事。

    這樣一來連學生們也都按照蒙古習俗留了頭發。

     三月十一日,為了上奏金方慶父子遠島流放事件而赴元的印侯回來了。

    印侯在國王和宰臣們都在的席間,向國王和公主傳達的忽必烈的命令,讓他們等春暖花開之後即需入朝,還透露忽必烈有最近把洪茶丘從高麗召回的意思。

    印侯的這一報告給高麗君臣的内心注入了久違的希望。

     據印侯所說,忽必烈問了印侯很多關于金方慶的事。

    說到金方慶藏甲,就問那他藏了多少數量的甲。

    印侯回答說僅有四十六副。

    忽必烈笑了,就算金方慶是名将,光仗着這些甲就敢謀叛了嗎?還有高麗各州縣的租應該都漕運到王京了。

    就算方慶造船積糧也不足為奇。

    還有關于金方慶在王京造了府第一事,如果他有叛心的話,是不會下這種功夫的。

     忽必烈說完之後又笑了。

     最後,印侯把忽必烈的話原樣照搬地從嘴裡說了出來:&ldquo令茶丘還國。

    高麗王則等草長之時再來奏。

    &rdquo 聽了印侯的這番話,自流放以來第一次進入王宮的金方慶心情頗為複雜。

    忽必烈以驚人的速度簡潔明快地裁決了此事,對自己一點疑心都沒有,還宣布召回洪茶丘,似乎這就是他最後作出的結論一樣。

    就算是金方慶,知道了自己這樣被忽必烈保護的事實後,也突然對忽必烈感激不盡。

    自己之前對忽必烈持有的看法莫非哪裡出錯了?自己所想象的忽必烈和洪茶丘之間的那種關系或許原本就不存在?但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