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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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追加了幾拳,也是安然無恙,悲恨得她席地坐在大街上嚎啕大哭。

    圍觀的人攏了一圈又一圈,有人動了恻隐心,提醒她往N大學去碰碰運氣看,說那裡也是大頭鬼的家。

    于是,女子忍着生痛跌跌撞撞進了N大學,跪在老黎黎跟前。

    老黎黎一輩子探尋真理,誨人不倦,傳統和現代的道義人情都是有的,是足夠了的,他留下了女子,擇日又遣兒子容小來——人稱小黎黎——悄秘地送到了故鄉銅鎮。

    占地半個銅鎮的容家深院大宅,屋宇鱗列,氣度仍舊,但飛檐門柱上剝落的漆色已顯出頹敗之象,暗示出歲月的滄桑變幻。

    從一定意義上說,自老黎黎在省城辦學後,随着容家後代一撥撥地湧進學堂,這裡繁榮昌盛的氣象就有了衰退的定數。

    出去的人很少返回來承繼父業是一個原因,另個原因是時代不再,政府對鹽業實行統管後,等于是把容家滾滾的财路截斷了。

    斷了就斷了,這是當時在老黎黎麾下的大多數容家人的态度,這部分容家人崇尚科學,追求真理,不愛财拜金,不癡迷皇家生活,對祖業的興衰、家道的起落有點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意思。

    近10年,容家衰敗的氣數更是有增無減,原因一般是不公開說的,但其實又是大明大放地張挂在正門前的。

    那是一塊匾,上面有四個金光大字:北伐有功。

    背後有這麼個故事,說是北伐軍打到C市時,老黎黎見學生紛紛湧上街頭為北伐軍募捐的義舉,深受感動,連夜趕回銅鎮,賣掉容家祖傳的碼頭和半條商業街,買了一船軍火送給北伐軍,然後就有了這匾。

    為此,容家人一度添了不少救國報國的光榮光彩。

    但事隔不久,揮毫題寫匾名的北伐軍著名将領成了國民政府張榜通緝的要犯,給匾的光榮難免籠上一層黯淡。

    後來,政府曾專門新做一匾,同樣的字,同樣的塗金,隻是換了書法,要求容家更換,卻遭到老黎黎斷然拒絕。

    從此,容家與政府龃龉不斷,商業上是注定要敗落的。

    敗落歸敗落,匾還是照挂不誤,老黎黎甚至揚言,隻要他在世一天,誰都别想摘下此匾。

    這就隻好一敗再敗了。

    就這樣,昔日男女同堂、老少濟濟、主仆穿梭、人聲鼎沸的容家大宅,如今已變得身影稀疏、人聲平淡,而且僅有的身影人聲中,明顯以老為主,以女為多,仆多主少,顯現出一派陰陽不調、天人不合的病态異樣。

    人少了,尤其是鬧的人少了,院子就顯露得更大更深更空,鳥在樹上做巢,蛛在門前張網,路在亂草中迷失,曲徑通了幽,家禽上了天,假山變成了真山,花園變成了野地,後院變成了迷宮。

    如果說容家大院曾經是一部構思精巧、氣勢恢弘、筆走華麗的散文作品,形散意不散,那麼至今隻能算是一部潦草的手稿,除了少處有些工于天成的神來之筆外,大部分還有待精心修改,因為太亂雜了。

    把個無名無分的野女人窩在這裡,倒是找到了理想之所。

    不過,為讓長兄長嫂收受她,小黎黎是動足腦筋的。

    在容家第七代傳人相繼去世、僅剩的老黎黎又遠在省城的情況下,長兄長嫂如今是容家在銅鎮當之無愧的主人。

    但是長兄年事已高,而且中了風,失了聰,終日躺在病榻上,充其量隻能算一件會說話的家什而已,權威事實上早已峰回路轉在長嫂手頭。

    如果說女人的肚子确系大頭鬼造的孽,那麼長兄長嫂實質上也是此孽種嫡親的舅公舅婆。

    但如此道明,無異于脫褲子放屁,自找麻煩。

    想到長嫂如今癡迷佛道,小黎黎心中似乎有了勝算。

    他把女子帶到長嫂的念經堂,在袅袅的香煙中,伴随着聲聲清靜的木魚聲,小黎黎和長嫂一問一答起來。

    長嫂問:“她是何人?”“無名女子。

    ”“有甚事快說,我念着經呢。

    ”“她有孕在身。

    ”“我不是郎中,來見我做甚?”“女子癡情佛主,自幼在佛門裡長大,至今無婚不嫁,隻是年前去普陀山朝拜佛聖,回來便有孕在身,不知長嫂信否?”“信又怎樣?”“信就收下女子。

    ”“不信呢?”“不信我隻好将她淪落街頭。

    ”長嫂在信與不信間度過一個不眠之夜,佛主還是沒幫她拿下主意,直到中午時分,當小黎黎假模假式地準備将女子逐出容家時,長嫂才主意頓生,說:“留下吧。

    阿彌陀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