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執·正果·寫作——麥家其人其文(代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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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性,也許是複雜性,現在我落下的每一個文字或許都是一種證據。

    我要說一說本文的“身世”,因為本文和這裡應該放的文章明顯存在着一定距離,我将陳述的就是想拉攏這個距離。

    是2003年春,我給《山花》雜志投了一篇小說:《讓蒙面人說話》。

    不久,我接到何銳主編的電話,表示了他對該小說的好感,并決定他們将放在一個特定的欄目推出。

    所謂特定,就是要配發一篇有關我和我小說的印象性的東西。

    誰來寫這文章,何主編給我自己定人的權力,但我确定了人後,他又認為此人的名望薄了些,不适合,并提議我最好請敬澤先生來寫。

    我說他我可能請不動的。

    何主編倒爽快,說那你不管了,我來落實吧。

    果然就落實了,就是此文。

    我非常喜歡這篇文章,它對我有遠距離又真切的關懷和指明。

    這次《解密》再版,編者希望我做個跋記,我以此代勞,恰好證明我對此文的偏愛,同時似乎也說明我不擅長作這類文章,甚至還有點畏懼。

    ②《解密》于我似乎不像一部小說,而更像一段長達十餘年的曆史。

    這段曆史本身具有小說的某種特性:曲折、離奇、辛酸、複雜、迷離、尋尋覓覓、是是非非、悲悲苦苦,最後基本上是苦盡甘來,有個善良的結局。

    過去了那麼多年,我還是清晰地記得動筆寫《解密》的情景,那是1991年7月的一天,當時我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讀書,是馬上面臨畢業離校的一天晚上,大部分同學都在為即将離校忙碌,我卻發神經似的坐下來,準備寫一個“大東西”:這就是《解密》的最初。

    這種不合時宜的魯莽的舉動,暗示我将為《解密》付出成倍的時間和心力,但我怎麼也沒想到,最終要用“十餘年”來計。

    十餘年已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一段光陰,一部人生,其間我有的變異早已把我變得不再是曾經的我。

    這些年,我經曆的變動之多之大決非常人所有,首先從身份上說,我就經曆了幾重變換:解放軍、武警、轉業軍人、國家幹部、有職無業人士等;從居住地說,經曆了從北京到南京、到成都、到西藏、又回到成都的“頻繁遷居”;從做人的意義上說,又必然地經曆了諸多人生大事,比如戀愛、婚姻、生子、貧窮、病痛——有一次,我從雙杠上開玩笑似的摔下來,居然離癱瘓隻剩一步之遙,我經受了長達半年的複雜的治療和鍛煉,總算赢得了一個“隻是偶有不适”的好下場。

    總之,我的命運不能給《解密》一個好的機遇和待遇,然後它還以我顔色,讓我受盡折磨,似乎也合情理。

    因為受盡折磨,我多次打算要抛棄它,從6萬字的草稿中理出一個2萬字的短篇(即《紫密黑密》,發于《前線文藝》1994年春季号),再從11萬字草稿中整出一部4萬字的中篇(即《陳華南筆記本》,發于《青年文學》1997年9月号),都是我曾想放棄的證據。

    但每一次放棄都不成功,因為它在我心中長得太深了,我已經無法将它連根拔起,正如一棵盤根錯節的樹,你即使攔腰砍斷樹杆,來年照樣要生出小樹枝。

    就這樣,《解密》生而死、死而生、生生死死、跌跌撞撞地過來了,其步履是那麼蹒跚、難看,但蹒跚中又似乎透露出幾分不畏的執拗。

    我深切感到,在創作《解密》的過程中,我性情中的所有優缺點都被最大地顯現了。

    所以,我幾乎固執地認定,這不是一次寫作,而是我命運中的一次曆險,一次登攀,一次宿命。

    正因此,我對《解密》情有獨鐘,它幾乎是我青春的全部,是我命運的一部分,是我的苦難,是我的幸福。

    也正因此,我對為《解密》有今天的成功而曾給予過我各種幫助和關愛的家人、朋友、編輯、作家和評論家,以及部分與我有聯系的熱心讀者,都懷以特别的感動和記念。

    ③有人說我,把寫作當作生活來生活,這是弱智的表現。

    我知道,這是在指責我生活的寡淡。

    生活中,我除了迷戀小說之外,幾乎别無嗜好,寡淡得近乎弱智。

    我将大把大把的時間和内心紛纭的熱情、願望、秘密都變成了文字,同時也把自己基本變成了一個苦行僧。

    我不覺得這是愉快的,但我無法改變自己。

    我像一個瘾君子不能返回到從前一樣,隻能以當下的姿态繼續不變地熬過我未來的每一個白天和夜晚。

    不變是無奈,也是癡迷。

    我要安慰一下辛苦的自己:一個有為者的人生總是在無奈和癡迷的交加中度過的。

    有人想不癡迷又有為,并且似乎已找到各種聰明的途徑,說真的我一點也不羨慕。

    有什麼好羨慕的?在我看來,聰明的價值不見得比弱智高,甚至,聰明的價值經常是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