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照相之類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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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之徒,或者是新黨⑨罷。

    隻是半身像是大抵避忌的,因為像腰斬。

    自然,清朝是已經廢去腰斬的了,但我們還能在戲文上看見包爺爺的鍘包勉⑩,一刀兩段,何等可怕,則即使是國粹乎,而亦不欲人之加諸我也,誠然也以不照為宜。

    所以他們所照的多是全身,旁邊一張大茶幾,上有帽架,茶碗,水煙袋,花盆,幾下一個痰盂,以表明這人的氣管枝中有許多痰,總須陸續吐出。

    人呢,或立或坐,或者手執書卷,或者大襟上挂一個很大的時表,我們倘用放大鏡一照,至今還可以知道他當時拍照的時辰,而且那時還不會用鎂光,所以不必疑心是夜裡。

     然而名士風流,又何代蔑有呢?雅人早不滿于這樣千篇一律的呆鳥了,于是也有赤身露體裝作晉人⑾的,也有斜領絲縧裝作X人的,但不多。

    較為通行的是先将自己照下兩張,服飾态度各不同,然後合照為一張,兩個自己即或如賓主,或如主仆,名曰“二我圖”。

    但設若一個自己傲然地坐着,一個自己卑劣可憐地,向了坐着的那一個自己跪着的時候,名色便又兩樣了:“求己圖”。

    這類“圖”曬出之後,總須題些詩,或者詞如“調寄滿庭芳”“摸魚兒”之類,然後在書房裡挂起。

    至于貴人富戶,則因為屬于呆鳥一類,所以決計想不出如此雅緻的花樣來,即有特别舉動,至多也不過自己坐在中間,膝下排列着他的一百個兒子,一千個孫子和一萬個曾孫(下略)照一張“全家福”。

     Th.Lipps⑿在他那《倫理學的根本問題》中,說過這樣意思的話。

    就是凡是人主,也容易變成奴隸,因為他一面既承認可做主人,一面就當然承認可做奴隸,所以威力一墜,就死心塌地,俯首帖耳于新主人之前了。

    那書可惜我不在手頭,隻記得一個大意,好在中國已經有了譯本,雖然是節譯,這些話應該存在的罷。

    用事實來證明這理論的最顯著的例是孫皓⒀,治吳時候,如此驕縱酷虐的暴主,一降晉,卻是如此卑劣無恥的奴才。

    中國常語說,臨下驕者事上必谄,也就是看穿了這把戲的話。

    但表現得最透澈的卻莫如“求己圖”,将來中國如要印《繪圖倫理學的根本問題》,這實在是一張極好的插畫,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諷刺畫家也萬萬想不到,畫不出的。

     但現在我們所看見的,已沒有卑劣可憐地跪着的照相了,不是什麼會紀念的一群,即是什麼人放大的半個,都很凜凜地。

    我願意我之常常将這些當作半張“求己圖”看,乃是我的杞憂。

     三無題之類 照相館選定一個或數個闊人的照相,放大了挂在門口,似乎是北京特有,或近來流行的。

    我在S城所見的曾大人之流,都不過六寸或八寸,而且挂着的永遠是曾大人之流,也不像北京的時時掉換,年年不同。

    但革命以後,也許撤去了罷,我知道得不真确。

     至于近十年北京的事,可是略有所知了,無非其人闊,則其像放大,其人“下野”,則其像不見,比電光自然永久得多。

    倘若白晝明燭,要在北京城内尋求一張不像那些闊人似的縮小放大挂起挂倒的照相,則據鄙陋所知,實在隻有一位梅蘭芳⒁君。

    而該君的麻姑⒂一般的“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像,也确乎比那些縮小放大挂起挂倒的東西标緻,即此就足以證明中國人實有審美的眼睛,其一面又放大挺胸凸肚的照相者,蓋出于不得已。

     我在先隻讀過《紅樓夢》⒃,沒有看見“黛玉葬花”的照片的時候,是萬料不到黛玉的眼睛如此之凸,嘴唇如此之厚的。

    我以為她該是一副瘦削的痨病臉,現在才知道她有些福相,也像一個麻姑。

    然而隻要一看那些繼起的模仿者們的拟天女照相,都像小孩子穿了新衣服,拘束得怪可憐的苦相,也就會立刻悟出梅蘭芳君之所以永久之故了,其眼睛和嘴唇,蓋出于不得已,即此也就足以證明中國人實有審美的眼睛。

     印度的詩聖泰戈爾⒄先生光臨中國之際,像一大瓶好香水似地很熏上了幾位先生們以文氣和玄氣,然而夠到陪坐祝壽的程度的卻隻有一位梅蘭芳君:兩國的藝術家的握手。

    待到這位老詩人改姓換名,化為“竺震旦”,離開了近于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