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偏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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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虛(36)而偏至者,無不加之抵排。

    更睹近世人生,每托平等之名,實乃愈趨于惡濁,庸凡涼薄,日益以深,頑愚之道行,僞詐之勢逞,而氣宇品性,卓爾不群之士,乃反窮于草莽,辱于泥塗,個性之尊嚴,人類之價值,将鹹歸于無有,則常為慷慨激昂而不能自已也。

    如其《民敵》一書,謂有人寶守真理,不阿世媚俗,而不見容于人群,狡狯之徒,乃巍然獨為衆愚領袖,借多陵寡,植黨自私,于是戰鬥以興,而其書亦止:社會之象,宛然具于是焉。

    若夫尼耙,斯個人主義之至雄桀者矣,希望所寄,惟在大士天才;而以愚民為本位,則惡之不殊蛇蠍。

    意蓋謂治任多數,則社會元氣,一旦可隳,不若用庸衆為犧牲,以冀一二天才之出世,遞天才出而社會之活動亦以萌,即所謂超人之說,嘗震驚歐洲之思想界者也。

    由是觀之,彼之讴歌衆數,奉若神明者,蓋僅見光明一端,他未遍知,因加贊頌,使反而觀諸黑暗,當立悟其不然矣。

    一梭格拉第(37)也,而衆希臘人鸩之,一耶稣基督也,而衆猶太人磔之,後世論者,孰不雲缪,顧其時則從衆志耳。

    設留今之衆志,連諸載籍,以俟評骘于來哲,則其是非倒置,或正如今人之視往古,未可知也。

    故多數相朋,而仁義之途,是非之端,樊然淆亂;惟常言是解,于奧義也漠然。

    常言奧義,孰近正矣?是故布魯多既殺該撒(38),昭告市人,其詞秩然有條,名分大義,炳如觀火;而衆之受感,乃不如安多尼指血衣之數言。

    于是方群推為愛國之偉人,忽見逐于域外。

    夫譽之者衆數也,逐之者又衆數也,一瞬息中,變易反複,其無特操不俟言;即觀現象,已足知不祥之消息矣。

    故是非不可公于衆,公之則果不誠;政事不可公于衆,公之則治不到。

    惟超人出,世乃太平。

    苟不能然,則在英哲。

    嗟夫,彼持無政府主義者,其颠覆滿盈,鏟除階級,亦已至矣,而建說創業諸雄,大都以導師自命。

    夫一導衆從,智愚之别即在斯。

    與其抑英哲以就凡庸,曷若置衆人而希英哲?則多數之說,缪不中經,個性之尊,所當張大,蓋揆之是非利害,已不待繁言深慮而可知矣。

    雖然,此亦賴夫勇猛無畏之人,獨立自強,去離塵垢,排輿言而弗淪于俗囿者也。

     若夫非物質主義者,猶個人主義然,亦興起于抗俗。

    蓋唯物之傾向,固以現實為權輿,浸潤人心,久而不止。

    故在十九世紀,愛為大潮,據地極堅,且被來葉,一若生活本根,舍此将莫有在者。

    不知縱令物質文明,即現實生活之大本,而崇奉逾度,傾向偏趨,外此諸端,悉棄置而不顧,則按其究竟,必将緣偏頗之惡因,失文明之神旨,先以消耗,終以滅亡,曆世精神,不百年而具盡矣。

    遞夫十九世紀後葉,而其弊果益昭,諸凡事物,無不質化,靈明日以虧蝕,旨趣流于平庸,人惟客觀之物質世界是趨,而主觀之内面精神,乃舍置不之一省。

    重其外,放其内,取其質,遺其神,林林衆生,物欲來蔽,社會憔悴,進步以停,于是一切詐僞罪惡,蔑弗乘之而萌,使性靈之光,愈益就于黯淡:十九世紀文明一面之通弊,蓋如此矣。

    時乃有新神思宗徒出,或崇奉主觀,或張皇意力(39),匡糾流俗,厲如電霆,使天下群倫,為聞聲而搖蕩。

    即具他評骘之士,以至學者文家,雖意主和平,不與世,而見此唯物極端,且殺精神生活,則亦悲觀憤歎,知主觀與意力主義之興,功有偉于洪水之有方舟(40)者焉。

    主觀主義者,其趣凡二:一謂惟以主觀為準則,用律諸物;一謂視主觀之心靈界,當較客觀之物質界為尤尊。

    前者為主觀傾向之極端,力特著于十九世紀末葉,然其趨勢,頗與主我及我執殊途,僅于客觀之習慣,無所言從,或不置重,而以自有之主觀世界為至高之标準而已。

    以是之故,則思慮動作,鹹離外物,獨往來于自心之天地,确信在是,滿足亦在是,謂之漸自省具内曜之成果可也。

    若夫興起之由,則原于外者,為大勢所向,胥在平庸之客觀習慣,動不由己,發如機緘(41),識者不能堪,斯生反動;其原于内者,乃實以近世人心,日進于自覺,知物質萬能之說,且逸個人之情意,使獨創之力,歸于槁桔,故不得不以自悟者悟人,冀挽狂瀾于方倒耳。

    如尼耙伊勃生諸人,皆據其所信,力抗時俗,示主觀傾向之極緻;而契開迦爾則謂真理準則,獨在主觀,惟主觀性,即為真理,至凡有道德行為,亦可弗問客觀之結果若何,而一任主觀之善惡為判斷焉。

    其說出世,和者日多,于是思潮為之更張,骛外者漸轉而趣内,淵思冥想之風作,自省抒情之意蘇,去現實物質與自然之樊,以就其本有心靈之域;知精神現象實人類生活之極颠,非發揮其輝光,于人生為無當;而張大個人之人格,又人生之第一義也。

    然爾時所要求之人格,有甚異于前者。

    往所理想,在知見情操,兩皆調整,若主智一派,則在聰明睿智,能移客觀之大世界于主觀之中者。

    如是思惟,迨黑該爾(F.Hegel)(42)出而達其極。

    若羅曼暨尚古(43)一派,則息孚支培黎(Shaftesbury)(44)承盧騷(J.Rousseau)(45)之後,尚容情感之要求,特必與情操相統一調和,始合其理想之人格。

    而希籁(Fr.Schiller)(46)氏者,乃謂必知感兩性,圓滿無間,然後謂之全人。

    顧至十九世紀垂終,則理想為之一變。

    明哲之士,反省于内面者深,因以知古人所設具足調協之人,決不能得之今世;惟有意力轶衆,所當希求,能于情意一端,處現實之世,而有勇猛奮鬥之才,雖屢踣屢僵,終得現其理想:其為人格,如是焉耳。

    故如勖賓霍爾所張主,則以内省諸己,豁然貫通,因曰意力為世界之本體也;尼耙之所希冀,則意力絕世,幾近神明之超人也;伊勃生之所描寫,則以更革為生命,多力善鬥,即萬衆不懾之強者也。

    夫諸凡理想,大緻如斯者,誠以人丁轉輪之時,處現實之世,使不若是,每至舍己從人,沉溺逝波,莫知所屆,文明真髓,頃刻蕩然;惟有剛毅不撓,雖遇外物而弗為移,始足作社會桢幹。

    排斥萬難,黾勉上征,人類尊嚴,于此攸賴,則具有絕大意力之士貴耳。

    雖然,此又特其一端而已。

    試察其他,乃亦以見末葉人民之弱點,蓋往之文明流弊,浸灌性靈,衆庶率纖弱頹靡,日益以甚,漸乃反觀諸己,為之sK然(47),于是刻意求意力之人,冀倚為将來之柱石。

    此正猶洪水橫流,自将滅頂,乃神馳彼岸,出全力以呼善沒者爾,悲夫! 由是觀之,歐洲十九世紀之文明,其度越前古,淩駕亞東,誠不俟明察而見矣。

    然既以改革而胎,反抗為本,則偏于一極,固理勢所必然。

    洎夫末流,弊乃自顯。

    于是新宗蹶起,特反其初,複以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