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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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極大的詩名形成了強烈反差。

    我随口說:“也還好……” 我最後看的是從文博部門拿來的霍老書法作品的複印件。

    這是經過于節的再三努力才搞來的,很不容易。

    說實話,正是這些書法作品難住了我和紀及,因為我們都沒法評判它的優劣。

    書體大緻讓人眼熟,不過它究竟是什麼體還說不準。

    每一個字都寫得很大,一律草書。

    我不懂。

    這一點我和紀及都是外行。

    我們最後看的是霍老的散文和雜文,一些在戰争年代發表的通訊、短文。

    它們與那些詩作給人的感覺差不多,雖然沒有出人意料的深奧,但實話實說,内容仍舊有可取之處;因為年積月累,數量上倒也的确有一些了。

     大約就是研究了這些資料之後,紀及的熱情迅速冷卻了。

     他再也沒有與我談論合作的事情,奇怪的是卻沒有完全放棄這個工作。

    在勉強取得于節院長的同意之後,紀及一個人背着背包到東部去了。

     他走了幾個月,回來的時候記了滿滿幾大本。

    那都是關于古航海遺址的一些勘察筆記。

    當然,霍老出生地的一些事迹也記了不少…… 他正是在這次東行之後,工作的興趣越來越淡,最後竟把它抛到了一邊。

     現在看,紀及那一次實地考察傳主的過去,當然是至關重要的。

    一切皆由此轉折。

    正因為他的實地勘察,結果才讓其大失所望。

    從霍老的父母到霍老的青年時期,他都記錄得一絲不苟。

    很可惜,霍老的“傳奇人生”不僅沒有打動這位年輕人,反而讓他放棄了自己的工作。

     于節也許發現了這一點,幾次催促紀及。

    紀及一聲不吭。

    婁萌不得已又找到了我,讓我找他趕緊工作起來。

     那些日子裡,我們關在那個單間宿舍裡,悶悶地喝茶,偶爾還點一支煙。

    我們都不會吸煙。

    他讓我學着吸一支。

    煙味把我們嗆得不停地咳嗽。

    他斷斷續續講了一些事情——關于傳記,關于霍老。

     霍聞海的母親是一位農村婦女,一貧如洗任勞任怨,善良而無辜地過完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最大不幸是找了那樣一個男人。

    這人是典型的鄉間流氓,賭錢,屠狗,後來還做了民兵頭兒,是人人都害怕的那種角色。

    在村子裡,一提起霍聞海的父親,那些上年紀的人還直冒冷汗。

    不少人還記得,那個人當年甚至自己動手造了一杆土槍,一天到晚背在肩上,喝了酒就爬上屋頂迎着巷子放槍。

    他故意把槍口擡得很高,把走上街頭的那些人吓得亂叫。

    妻子幾乎每天都要挨揍,他吆喝一聲,整座小泥屋都要抖動。

    他發起火來,有時會一整夜邊喝酒邊打自己的女人。

    霍聞海出生不久就開始陪母親挨揍,有一天他對母親發誓,說要殺了父親。

     父親用釣魚鈎拴上一塊雞肉,一口氣釣到了好幾條狗,把狗肉埋在凍土裡,按時挖出來吃。

    整個冬天這個男人都是醉的,整個冬天也是母子兩人最難熬的日子:男人光着身子蹲在炕上,一手端着酒壺一手握着皮帶,動不動就抽他們幾下子。

    母親一連聲告饒,用身子去護瘦骨嶙峋的孩子,這更激起了男人的火氣。

    孩子一聲不吭,死盯住這個男人。

    男人提起他的兩隻小腿,做出一副劈殺的樣子,母親好一頓哀求才算饒他一命。

    可是剛剛坐到炕上,他還是死死地盯住這個男人。

     這一年霍聞海十四歲。

    又是冬天,河上封了冰,父親十多天失蹤後終于回家了。

    母親趕緊為男人熱飯,想不到男人酒足飯飽後當着孩子的面使出了*,往死裡折磨妻子,一直把大腳踩在她的肚子上。

    黎明時分,母親眼看就要上不來氣了,憋得臉都紫了。

    兒子先是發出哀告,然後就到黑影裡摸出一把菜刀。

    他照準男人踏住母親的那隻腳狠狠砍了一刀。

    一聲長嘶。

    他扔了刀,撒開腿就跑。

     瘦得皮包骨頭的小聞海像寒風中的一隻小鳥,半身*,沒命地飛去,一直飛出了曲折的街巷。

    可他的身後是那個紅了眼的男人,這人手舉一柄四齒糞叉窮追不舍,一隻腳血糊淋拉。

    這場瘋狂的追趕被早起的村裡人看到了,他們驚得大氣不出。

     半身*的孩子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了河邊。

    一夜的激流把河冰沖開了一道寬寬的口子,這使孩子無法過河。

    他在冰口旁邊蹿了幾蹿,一咬牙一閉眼,噌一下跳了過去。

    正這時後邊的男人也趕到了,這家夥無奈地看了看泛着冰碴兒的河水,然後照準對岸的兒子猛地抛出了糞叉,嘴裡發出“嗯”的一聲。

     那柄糞叉幾乎緊貼小聞海的頭皮飛了過去…… 霍聞海就此開始了流浪,半年後又跟上了出伕隊。

    就這樣,他一直随着支前的人流往前,一年後又和一部分年輕民工一起,直接轉到隊伍上當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