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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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了浴衣,濕乎乎的頭發像千層餅一樣盤在頭頂。

    “進來吧地方首長。

    ”她不冷不熱,目光矇眬。

    “哦,打擾了,我待一會兒再來?”他在門口猶豫着。

    “哧!”她嘴裡發出這樣一聲,身子一閃。

    他趕緊進門。

     屋子裡有一股煮地瓜的氣味。

    唐再加小時候吃了不少煮地瓜,對這種氣味熟悉得很。

    他不喜歡這種氣味,嗓子有些堵。

    床上是女人用的一些雜亂物件,解下的乳罩之類。

    他眼看着她在對面坐下,剛坐定就伸手去床頭櫃裡摸東西吃——她咯吱咯吱嚼,他終于明白嚼的是鹹菜條,吃了一驚。

    “我嘴裡沒味兒,一到晚上就這樣,喏,你喝水吧。

    ”她一邊嚼一邊說。

     唐再加不知她叫他來幹什麼,等着她開口。

     她嚼過了鹹菜,又喝了一大口水,這才說:“我看見你和我那口子去酒吧了。

    他對你說了什麼?” “随便扯工作的事情,扯詞典。

    ” “該不是嚼我的舌頭吧?” 他笑了:“哪能呢,你們是兩口子……” “哼,我可告訴你,沒有比我再了解他的了。

    他這個人業務上有一套,不過品德不行——簡單點說吧,就是愛算計人,心狠手辣。

    你怎麼提防他都不多餘——除了業務,他的話你一句都不能信……” “我……我們……” “你一句都不能信他!” 3 那個晚上的簡短對話使唐再加一直不忘,許久想起來還有些害怕。

    當時他看着她因為洗浴而變得發紅的左眼角,覺得這人真像一個女巫。

    她的腕子上戴了一串廉價的紅珊瑚手鍊、木頭珠子、細銀絲镯之類,又着手往耳垂上弄一個亮閃閃的大環子。

    如果不是為了接待他,那就說明她正在仔細打扮,以開始自己的夜生活。

    是的,徐福溫泉可玩的地方不少,這兒為客人提供的服務項目多得不可勝數,你有多少錢都花得出去。

    對男女客人都是一樣,老虎機不分性别;惟獨對性别敏感的是其他一些場所,如特勤部那些俏眉俊眼的小夥子姑娘們,他們會根據不同情況提供迥然不同的服務。

    桑子一邊打扮一邊與他說話,這使他明白不該久待,就早早退了出來。

     後來的日子就是跑一些現場和景點,這和陪其他專家之類的沒什麼兩樣,唐再加很少親自出面,總是讓部裡或辦公室的年輕人去做。

    而夫婦兩人在外面奔波了一天,隻要一見他的面就親熱得不得了,他們總是嚷着:“忙什麼啊?晚上請您喝一杯吧?”他就和他們握手寒暄,連連說“我請你們”,其實到了時候大半不會真的應酬,除非是他們找來。

    他不止一次見到夫婦二人晚飯後手挽手在假山旁、在小山包底下的小徑上散步,親親熱熱的樣子。

    在他的經驗裡,這些所謂的徐福專家與一般人不同之處,就是婚後老大年紀了還能像小夥子姑娘一樣,一有工夫就親熱起來。

    好家夥,有一次他接待了大學裡幾個六十來歲的學者,他們都是來研究徐福的,住在下邊的市裡賓館開一個為期三天的論證會,其中的一個中年女人與另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發生了罕見的戀情。

    老頭子哭了,在分别的酒宴上明白無誤地吻了女人,而女人也信誓旦旦地當衆說了許多。

    奇怪的是那一次周圍的人都為他們鼓掌,這使他覺得十分費解。

    好像一切都因為徐福,這個藝高人膽大的古代方士有特殊的傳染力,不管是什麼朝代的人,哪怕時隔一千多年了,隻要一沾他的邊準要改變性情,有時簡直是面目全非。

    他甚至覺得自己自從擔任了這個研究會的秘書長,思想比過去要沖動得多,心猿意馬的時候可真不少。

    他為此時時警告自己,但有時還是覺得沒什麼用。

    一切都是命啊,誰讓自己幹了這樣的工作呢。

     桑子對唐再加說起自己男人的辛苦:“他一連幾天幾夜沒有好好睡覺了,就因為迷上了這本狗日的詞典!你快去看看他吧,他不吃不睡,眼屎糊成了疙瘩,餓了就啃一塊餅幹,渴了對上自來水龍頭一頓猛喝。

    幾天幾夜門也不出,靈感上來一陣狂寫,詞條積下了一大摞。

    這樣不出一個月,非出人命不可……” 唐再加趕到王如一的房間看了,覺得她并未誇張。

    原來他們夫婦早就分開居住,據他們說這是他的惟一要求,也是多年的習慣——“我們高級知識分子都是這樣。

    ”王如一說。

    當時唐再加記得還問過他:“可藍老怎麼還和老伴住在一起啊?”王如一說:“那不一樣,藍老到了‘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飯’的年紀了,當然要相互長着眼色。

    再說情況複雜,有的夫妻七老八十了還摟着脖兒睡,有的剛四十多一點就像見面點頭的鄰居一樣……”這會兒獨居一間的王如一果然狼狽,臉色發灰,無精打采,見了他哈欠連連,嘴裡咕哝,“得一詞條……”他勸對方注意營養、工作也不是一天幹的,等等。

    對方隻不正經搭言,動不動就說:“得一詞條”,然後弓下身子一陣猛寫。

     他翻了翻那些半文半白的詞條,不甚了了。

    從屋子出來,他找到桑子說:“真想不到,原來你們是這樣工作的啊!” 桑子哼一聲:“你當怎麼?我們兩口子個個都是拼命三郎,到了關鍵時候我也一樣。

    算了,這種事反正你也聽不懂。

    我估摸他是厭煩了目前這種膠着狀況,不願聽到徐福研究方面的任何争執,想早一天把詞典搞出來,早一天蓋棺定論。

    你想想老唐,一大本印得金光閃閃的一拃厚的大詞典往那兒一放,誰還敢說三道四啊?” “這比紀及他們兩人的著作呢?” “哧,這怎麼能比呢!你可真是糊塗啊!你這會兒倒亂比起來,老王聽了肯定不會答應的……” “不過是咱倆之間私下說說,我問問你,心裡也好有個數……”唐再加态度親昵起來。

     桑子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腦瓜:“這麼說還差不多。

    告訴你啊小甜甜,你可是研究會裡負責提錢兜子的人,到時候可不能虧了這哥們兒!” “一定不會。

    怎麼會呢。

    ” 桑子看着那個房間,像自語一樣:“這家夥盡管不是個東西,但咱們還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