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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莖葉,它們是可口的菜蔬。

    茫夜裡看着一地荒蕪,看着一個平原的衰敗,忍受中又會滋生出一種絕望和決意的清美。

    對于它的未來,我要在心中小心翼翼做一個預測——這差不多成了最沮喪最痛楚的事情,還是不想為好。

    我此番往西,或許并不一定能找到凱平,可是他就和那個藏入深山的古堡一樣,總像一道謎語那樣吸引着我。

     兩相對照,再也沒有比在那個城市裡空空等待更荒謬的了。

    那個城市有一道生機盎然的目光——記得每次出發,内弟小鹿,一個長得像梧桐苗似的可愛的小夥子,都要纏着嚷着跟上走。

    可愛的孩子還不知道遠行是怎麼一回事兒,他隻是一個初中生,體校裡的球類運動員。

    他已經是徹頭徹尾的城市物種,交上的女朋友叫“小阿苔”,一個袖珍形的體操運動員,差不多可以站在大人的手掌上翻跟頭。

    她美麗活潑,可愛得百裡挑一,也像小鹿一樣纏着嚷着要走,還說:大哥是個旅行家!她錯了,她一輩子也弄不明白我是個什麼家。

    想着小鹿和小阿苔,喝下了第一口蕨菜湯。

    “真鮮……” 兩個孩子都喜歡新奇的東西。

    記得有一次我到外地去,帶回來的幾件小禮物全被他們搶跑了。

    小鹿特别喜歡一個半透明的玻璃做成的小鹿,身上帶棕色和白色斑點。

    他一直擺在小書桌上。

    有一次我發現它不見了,就問哪去了?他說給小阿苔了。

     “小鹿給了小阿苔嗎?” “小阿苔給了小鹿。

    ”他不無頑皮。

     4 這裡的街道也不例外,同樣在用一些花花哨哨的東西掩蓋自己内在的破敗。

    所有臨街的房子都用紅粉和其他顔色塗過,或者幹脆用瓷瓦重新貼了一遍。

    花花黧黧,亮晶晶的。

    好多窗子都被鋁合金材料裝飾一新,還吊挂了一些不倫不類的彩燈,鑲了一些霓虹燈廣告。

    原有的建築拆掉了,新搞起來的又顯得薄氣寒酸。

    這是一座沒有重量、沒有曆史的城市。

    一座小城從史書上看是一回事,從眼前看又是一回事兒。

    它有古老的文化,經曆過幾場有名的戰争,在一兩百年前就是一座好城市了。

    可奇怪的是它後來不是變得越來越莊重,因年齡的增加而稍稍地增添一點兒尊嚴,相反倒是越來越稚嫩、單薄和輕浮。

    它要慌忙不疊地追趕潮流,要拆毀,要裝扮,要拼上老命去模仿,最後把自己弄得不老不少,看一眼都牙碜。

    我們從兩千多年前就開始搞城市了,搞來搞去就搞成了今天這副窮酸模樣。

    幾乎所有的名城都毀掉了,廢墟上長起的一座座新城可憐兮兮,面目猥瑣。

    眼前的這座小城煙霧騰騰,到處都是垃圾,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

    大街上滿是粗鄙的眼神,他們直盯盯地看着生人,看着女人。

    有人即便在傍晚也要戴上墨鏡,還有的小小年紀拄上了手杖。

    到處都是喧嚷,是宣傳廣播車和高音喇叭的鳴叫。

    當地方言和普通話摻雜一起的号叫簡直能讓人發瘋。

     我不知怎麼闖到了一個自由市場。

    剛看到擁擠不堪的人群後邊有一排排蔬菜攤和肉攤,一股惡臭就撲過來。

    幸虧這座城市不大,頂多有半個多小時就可以橫穿過去——究竟是一個什麼念頭在左右我,使我走進了這樣一座小城?沒有多想。

    拐過一個巷子,人流疏了。

    可是剛出巷口就看到非常熟悉的一個場景: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老太太伏在垃圾箱上,想盡力找出一點有用的東西。

    前邊,另一個垃圾箱前又是一個男人在翻找……摩托車飛馳而過,速度快得讓人顫栗:如果這時從巷口走出一個人,那就必定遭殃。

    沒人管束飛車,無論哪座城市都有一些無知而得意的狂少:可憐巴巴的摹仿者,戴着閃亮的頭盔,穿上特制的鐵釘皮衣,剃了光頭或束成馬尾。

    摹仿的狂潮淹沒了整個第三世界,到處都不缺痞子。

    摹仿是對尊嚴的腐蝕。

    從世界的一角到另一角,處處都留下了摹仿的強酸侵蝕的斑痕。

    現代傳播工具使這一切迅速而有效。

    時下到處是複制出來的文化标識,如服飾和發型,如露着半個屁股上街的女子。

     我記得這個城市的十字路口左側有一座曆史悠久的劇院,至今不少人還記得一些最負盛名的角兒在這個劇院演出的盛況。

    當時就是這一類場所維持了一種城市的魔力,培植了一大批口味刁鑽的人。

    據說在這個地方,任何一個有名的角兒都必須繃緊神經,不敢露出一副來到小地方的那種松弛勁兒。

    兩年前我在這兒轉車,實在閑得無聊,想去看一場戲。

    還好,裡面正上演一場有名的京劇,而且演員都來自外地,其中至少有兩個名角。

    我雖然晚了一點兒,把門的人還是讓我進去了。

    進場後剛剛落座就吃了一驚:偌大一個劇場隻在前排那兒坐着五六個人,離開幾排座位又坐着三五個人。

    台上依舊很認真地演着,讓人為他們難過……後來有人告訴我:電影院的情況略好一點,但觀衆仍坐不滿場子的十分之一。

    這一切都是因為有了電視,他們斷言:無論是影院還是劇院,往後的日子都很難維持了——誰不願舒舒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