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煤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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櫃台。

    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櫃台後面,穿金戴銀,抹了口紅,耳朵上還戴了翡翠綠耳環。

    旁邊是兩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律留了小胡子,燙發,揣着手站在那兒。

     女人腕上的镯子當啷啷響,叫着:“來客了來客了,”把拴了麻繩、一頭紅一頭藍的竹牌在手上繞來繞去,端量着我問: “洗大澡還是洗小澡?” 她見我聽不明白,就解釋:“洗大澡就是去公用大池子裡洗,洗小澡就是在小間裡自己洗。

    你一個人來,我琢磨是……” “有淋浴嗎?”我想還是淋浴衛生一些。

     “木(沒)有。

    ” 我說:“那就洗大澡吧……”一句出口又有點後悔,因為我擔心這樣簡陋的澡堂裡,池水恐怕不會按時更換。

    于是我趕忙更正:“不,我洗‘小澡’吧!” “那才好。

    ”她收了三塊錢。

     我領了竹牌,跨進第二道門裡。

    那兒有一個濃妝豔抹的二十多歲的姑娘,穿的衣服極其單薄。

    她走路使勁扭動,開口酸溜溜的,京腔裡還摻進了外地土語。

    開始我怎麼也聽不懂,後來才明白她讓我脫下衣服,要把衣服存在這兒;還問我有沒有貴重東西,她這裡都可以代存。

    我堅持要到洗澡間*服,她就不無嚴厲地說: “你還是把這套脫了吧!” 結果我隻穿着一個短褲和汗衫,走到了被指定的小間裡去。

    這兒透風漏氣,簡陋得不能再簡陋,頂多隻有五六平方米,除了一個木制的大澡盆之外,旁邊硬是塞下了一張窄窄的小床。

    木盆旁邊放着兩個大桶,一桶涼一桶熱。

    那桶熱水蒸汽噗噗湧出,彌漫了整個屋子。

    如果蹲在那個熱水桶旁邊,不一會兒就出一身熱汗,倒也讓人惬意。

     我脫了短褲,這才發現那個小門沒法從裡面插上。

    小間是用秫稭抹了泥巴隔開的,隔壁卻沒有聲音。

    看來“洗小澡”的人不多。

    我開始把涼水和熱水摻得正好,然後搓洗起來。

    隻一會兒木盆裡的水就像墨汁染過一樣。

    真舒坦哪!洗了頭發,一點點讓身上的煤屑全部脫落。

    我嫌這水還有點涼,又加了一瓢熱水,最後才戀戀不舍地把那盆黑水倒掉。

     我正舒服地坐在木盆裡,突然小門被砰一下打開了。

     那個姑娘神情木木地走進來,看看那兩個水桶:“噢,熱水還有。

    沒了你喊。

    ” 她四下端量着,好像很不滿意地走出去。

    我把小門重重地關上。

     4 我正想草草地洗一下離開,誰知還沒容爬出木盆,門又打開了。

    又是那個姑娘。

    這次她把臉從門縫裡探進,盯着我問:“不要搓澡的嗎?” 我憤憤甩下一句:“不要!” 門關上後,我趕忙揩幹了身子,然後穿上了僅有的一點衣服。

    正要出門,那個姑娘索性推門進來了:“喲,穿好了嗎?” 我沒有理她,徑自往外走去,那姑娘卻擋住了門:“這就走了?還沒按摩呢!” “我不需要,我洗過了就行……” “那可不行,”她嘻着臉,“我們這兒都是一整套的,要‘洗小澡’就得按摩。

    我要不給你按舒服,就得給老闆辭退了,砸了飯碗。

    你還是讓俺吃碗囫囵飯吧。

    躺!” 我側身到小門旁推了一下,竟然打不開了。

    活見鬼。

     我踢了幾下門,叫外邊的人開門。

    這樣折騰了一刻,門終于砰一聲打開。

     我在櫃台旁看到的那兩個年輕人出現了。

    那個姑娘一見他們就扭動起來,擦鼻子抹眼的,做出一副無比羞澀的樣子。

    兩個年輕人抱着肩膀走過去,問她: “又遇到不地道的家夥了嗎?” “嗯,咱給摸了……”她吞吞吐吐。

     兩個男人哈哈笑,推搡着把我弄到櫃台那兒。

    後面那個姑娘把我脫下來的衣服緊緊摟在胸前,跟過來。

     披金戴銀的那個女人問我:“公了還是私了?” 這一套把戲太拙劣了。

    我冷笑着,沒有理她。

     女人看看兩個男人:“把他扔到水泡子裡去吧。

    ” 兩個男人應聲就把我往外拖去。

    這時候那個姑娘在後面替我求情:“媽,算了吧,都是吃五谷雜糧的,誰能沒有這些毛病?我看叫他賠咱幾個得了……” “要是錢不夠呢?”一個男人問。

     姑娘大聲說:“夠了,我數過,有一百二十多塊哩!” 她說着把搜到的髒裡髒氣的幾張紙币緊握手中,然後把衣服摔給了我…… 外邊的風好清好冷,我貪婪地吸了一口。

    我不願再從這條窄窄的公路走回工棚,就下了馬路,斜穿過那片下陷地。

    一叢一叢的蒲葦和灌木太難走了,一路磕磕絆絆地往前……天真黑啊,野物們被驚吓起來,嘎嘎叫着蹿跑。

    一百多米外就是馬路拐彎處,那裡閃着燈火,一片嘈雜。

    鑼聲還在敲打,一個粗嗓門男人正一聲聲叫喊:“一拜天地!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