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蛋老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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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

    我和小白坐在外間等葦子出來,因為老荒把門将軍一樣怒沖沖守在一個地方。

    葦子叫我們進去,他的嗓子沙沙的。

     三先生正給炕上的女人号脈,頭使勁低下,像是十分疲倦的樣子。

    他号過了右手又号左手,讓女人伸出舌頭看了,然後轉臉,像是以側目觀察女人。

    他閉上眼,下巴扣在自己的胸骨上,同時一雙手大伸十指——我們都發現了這雙手的特異,手指特長,軟弱無力,此刻在一絲絲翹動……“嗯,着。

    ”他咕哝,打開随身帶來的布褡子,從中抽出一張黃紙寫起來。

     老荒捏着黃紙跑走了,跑在三先生前邊。

     外間屋裡隻剩下我們三人時,葦子咬牙咯咯響,舉了舉拳頭。

    小白安慰他,說讓事情快些過去吧,但願家人快些好起來,别落下病根。

    葦子對這個倒不擔心,說:“沒事,這也就是三兩天的事,她沒事,三先生看過了嘛。

    ” 葦子的前一個孩子是女孩,老荒特别挂記的就是生個男孩。

    老荒失望至極。

    葦子埋了一會兒頭,擡頭時讓我們大吃一驚:臉色變得發青,下巴骨好像歪到了一邊,一隻耳朵也比平時大了許多,像折斷了一樣耷拉着;一雙眼睛往上眦着,隻把那耷拉的耳朵沖向我們;他的鼻孔張大,一動一動像是要代替嘴巴說話……“老天這是怎麼了?老天你可别吓人。

    ”我心裡嘀咕一聲,去看小白。

    小白臉上也有驚慌之色,但他敢于上前去撫摸對方的脊背,去拍他。

    這樣一會兒,葦子喘氣均勻了,正眼對着我們,可是一口大牙龇着嘴巴翕動着,像是要咬人。

    這模樣馬上讓我想起了老健的話,他說葦子可不是一般的人,這家夥惱怒起來一人能抵一群——這一圍遭的厲害家夥不少,最厲害的有兩個,一是葦子,二是那個給吓走了魂的老冬子,他們兩人合在一起,再難對付的主兒都得認輸——當年大葦塘那一仗,主要就是他們兩人配合了紅臉老健。

     “她爹的事包在我身上,你們回去跟老健說吧。

    ” 小白說:“你先照看媳婦吧,别的事等等再說。

    ” “我要等、等,我……我……”葦子的嘴巴又歪到一邊去了,耳朵又耷拉下來。

     小白趕忙說:“那好吧,讓你嶽父趕空兒去我們那兒,這邊不方便。

    我也叫上老健。

    ” 直到臨走葦子還在叮囑:“該怎麼還怎麼,按着原來的日期來吧,别管我,我誤不了事。

    ” 我們回到住處時老健也回來了,他說又去看過老冬子,說那家夥一時半會兒恐怕還不行。

    “也忒狠了!老冬子是誰呀?他這輩子怕過誰呀?他都整成了這樣,你哥倆想想那些東西使了什麼絕法兒?再加上葦子家裡出了這事兒,看來日期不得不往後拖一拖了。

    嗯?”他仰臉看小白。

     小白不語。

     我忍不住問:“既然不想和對方沖突,那為什麼非得等他們不可啊?我們要的是和平的方式嘛。

    ” 老健不理我的茬兒,隻對小白一人說話:“聽聽吧,他讀的書大半比你多,正經是個書呆子。

    ” 小白笑。

     “你笑什麼?你頭腦可要清醒啊!”我不太高興。

     老健眯眯眼,點上一支煙:“夥計呀,老夥計呀,誰不怕動刀動槍的?最厲害的家巴什兒咱可沒有,人家有哩!要不說如今難辦事嘛,不說别的,連個電話都不敢打,一打他們就聽了去,你說這事還怎麼辦?要不說這是個細發活兒嘛,心粗了不行,少了膽氣更不行。

    咱仔仔細細準備多一些人手,還不就為了防他們一下?到時候人家渾不講理,要往死裡辦,咱怎麼辦?咱就死挨死受?我這一說,你大概也就明白了七八成吧!” 我無話可說。

    我當然能聽懂他在說什麼,因此也越發擔心了。

     葦子來了,探頭看了看又縮回去,在門外對人說:“你們談去,我有事。

    ”門再次打開,進來的是獨蛋老荒。

     他一進來滿屋寂靜。

     老健說:“來了?” 老荒無語。

    老健卷好一支煙扔給他,他趕緊接了。

     “你女婿跟你說了什麼?”老健問。

     老荒像沒聽見,隻甕聲甕氣說:“他們想給我絕後啊!傷天害理啊!咱莊裡人待他們不薄啊,就得了這報應——喝不上一口好水,喘不上一口好氣,先是河裡的水變了色,後來連井裡的水也完了。

    這是讓咱斷子絕孫哪!” 老健蹦過來:“你算是說了句人話!就為了這句人話,我老健要好好待你!你女婿沒說完的,我來說吧:咱這幾個村子合計了不少日子,要弄出個大動靜來,逼着他們從根上服咱,給咱莊稼人留一條路——這條路不給,硬往絕路上堵和逼,那時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你是村頭兒,咱都在一條船上,你咬不緊牙關,咱全都完了!我今個就問你一句:敢不敢幹?” 老荒哼哼着,像受傷的豬一樣,就這樣哼着站起,瞧着離得很近的老健:“我怎麼了?我怎麼不敢?” “你敢承着?” “我敢!” 紅臉老健猛一拍他的肩:“我的老獨蛋,你這回算是像個人樣了!行,記住,咱從今以後合計的事兒,一個字也不能讓别人知道!” 小白看着我。

    我心上有些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