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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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可憐的兄弟!你如此懊喪、悲傷和無助……我除了焦慮和難過,更多的隻是袖手旁觀,是無濟于事的急躁。

    有時候我甚至不知該怎麼安撫和勸慰,像你一樣慌促,一籌莫展。

    不過從頭想一想,事情發展到了時下這一步,似乎并不特别令人吃驚。

    如果早一點着手做點什麼呢?如果那時能夠當機立斷呢?也許這一切在半年以前就露出了端倪,那會兒要阻止大半還來得及——可惜當時誰都沒有把事情看得多麼嚴重,無論是他還是家人朋友,凡事隻往好處想,心裡的那絲不安和疑慮輕輕地就滑過去了——于是就有了今天,有了這個可怕的結局。

    它真的并不突兀。

     慶連是我在平原的這些年裡所遇到的最好的夥伴,時至今日,我們倆可以說是情同手足。

    那還是三年前,當時的我正處于多麼困窘的一個時期!我孤獨寂寥無助,一個人在平原上遊來蕩去,像一枚等待落土的飄零之籽……我們就是在那段特殊的日子裡結識的。

    後來我曾不止一次長住在他的家裡。

    那是村子西頭的一處青瓦平房,有一個稍稍開闊的院落,一圈泥牆上披着發白的海草——每當西沉的太陽照亮了院内一片茂盛的菊芋花時,這兒顯得那麼安谧和可愛。

    慶連的父親早逝,這兒隻有他們母子倆。

    我和他們相處得那麼融洽,他們也很快把我當成了這個家庭中的一員。

    在長達一年多的時間裡,這兒任由我進進出出,它真的成了我平原上的家,有時出一次遠門,也總是惦記着很快返回。

    那些日子我就是這樣度過的,有多少時間,我在菊芋花下徘徊、沉思,讓心上的傷口得以慢慢愈合…… 說起來這算是一個機緣,它讓我有機會親眼目睹了兩年前小院裡降臨的一件大喜事:慶連有了一個叫“荷荷”的未婚妻。

    我第一眼見到荷荷的時候,一聲驚歎差點脫口而出——多美啊,美得出乎預料,美得讓人措手不及,她往那兒一站,任何人都無法泰然自若地與之對視和交談……我作為一個閱曆深長的中年人、一位大出她和慶連近二十歲的兄長,竟然在初識的瞬間有些恍然踟蹰、一種在強光下不得不稍稍回避的慌促感。

     實在說,這就是第一次見到荷荷的情形。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是方圓幾十裡都有名的一個漂亮姑娘,幸運的慶連原來摘回了一朵名副其實的平原之花! “這就是命啊,命裡該着他們一起。

    ”慶連母親一天到晚喜氣洋洋,兩手合在胸前一遍遍說着。

     溫厚的慶連長了一對黑亮的眼睛,從此這雙眼睛總是溢滿了幸福,整個人都陷在了沉醉裡。

    我漸漸從慶連這雙眼睛中看到了荷荷的影子——我相信一個民間的說法:夫妻命定的秘密都藏在了對方的瞳仁裡。

    真的,他們倆不知哪兒長得有點相像,越看越像。

     不久就是荷荷與村裡的一批姑娘被一個大公司招工,走前慶連母親提出要辦喜事,可荷荷家裡人說:女兒還小,要等一等。

     一年半之後,荷荷由她的本家哥哥陪伴着來到了慶連家。

    荷荷稍稍胖了一點,神情有些恍惚。

    本家哥哥說:“她是在外面想慶連哪!這麼年輕硬是把他們分開,要命啊!” 後來慶連告訴我:從荷荷一進門他就看出來了,人顯然是病了,總是出神、出神,兩眼發直……他這樣說過也就說過了,好像并未引起更多的重視。

    之後我因事回城待了兩個月,回來後再次見到慶連不禁大吃一驚:兩眼血絲,神色凝重,整個人枯瘦了一圈,大大地憔悴了……原來這段時間荷荷的病時好時壞,他已經暗暗将其送了幾次林泉——那是東部平原上有名的一家精神病院,一般來說隻要不是患了重症是不會往那兒送的。

    出院後的荷荷變得一會兒沉默一會兒亢奮,要麼半天不吱一聲,要麼話多得不得了,一直說得口泛白沫還不願停歇。

    她說得最多的是一隻大鳥:“那隻大鳥把我抱走了,馱在背上飛啊飛啊。

    它的窩裡全是掉的翎子,它用翅膀夾住我……我給憋得喘不上氣來。

    後來大鳥呼呼飛走了,又馱回來一些姊妹。

    她們都吓死了,哇哇叫。

    我有時半夜就給大鳥叼起來了,忽悠忽悠鑽進雲彩裡……” 我當面聽到荷荷講述大鳥的故事,是她第三次從林泉歸來的那個秋天。

    我驚異于一個少女不到兩年的時間發生的巨大變化:體重較前至少增加了十公斤,雖然仍然算不上多麼臃腫,但先前那樣的苗條伶俐卻不見了;像水一樣清脆的聲音也不見了。

    搽了那麼多的化妝品,而以前她幾乎是不施脂粉的。

    不過一張臉還是那麼明媚,稍稍不同的是,這雙眉目如此舒放,眸子閃閃爍爍,渾身上下吐放着一種逼人的美豔。

    慶連母親淚水隐在眼中,時不時地握住她的手拍打着撫摸着:“孩子,你城裡大哥在這兒,他走南闖北見過的事兒可多呢,你問問他就知道了,天底下哪有那樣的大鳥啊!好孩兒你不過是做了個噩夢,你隻要忘掉那個夢就好了……”荷荷有些不高興地盯住老人:“不嘛,真的就是大鳥,真的嘛。

    它身上的味兒就像雞,腋窩裡還有雞糞的臭味兒呢。

    它馱上我飛的時候,我吓得緊趴在它背上,這就能聞到它腋窩的味兒……一會兒就飛到它的大窩裡了。

    有時它使勁咬住我的後脖頸——就像公雞那會兒要死死咬住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