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營養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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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給俺塞到褲兜裡。

    ” 我突然想起什麼,問:“你什麼時候出嫁呀?” 一句出口才知道,這有多麼不得體。

    果然,我馬上遭到了對方的猛烈反擊。

    她“砰”地一下把腳邊的什麼東西踢了老遠,說:“當老師兒的怎麼能說這樣的話?真是讀書人沒根沒柢!” 我一句話給刺得難受起來,臉上熱辣辣的。

    很長時間我們倆沒話。

    我要告辭了,臨走時擡頭看了看,發現小冷的眼圈紅了。

     我剛剛出門,就聽她抽泣着:“大叔俺還沒有伺候好呢,俺怎麼能、能離開大叔……” 5 黃科長幾次邀請我一塊兒進餐,我都謝絕了。

    我隻是按時來上班,決不想再投入另一個奇怪的家庭組合。

    我的拒絕不僅使黃科長有點失望,也讓那個鼻梁尖尖的小冷有些生氣了。

    有一次她說:“大叔讓你留下來你就留下來,吃頓飯有什麼?你還沒嘗嘗我做的菜呢。

    你看不起我做飯的手藝嗎?” “這怎麼會呢。

    ” “來了,就該像一家子。

    躲躲閃閃的真别扭。

    ” 連我也覺得在他們中間有點别扭。

    這是一種什麼關系?一個單身男子與一個家庭的關系,還是一個普通的工作人員與領導及秘書的關系?我弄不明白。

    不過同時我又發現,小冷是真心實意留我吃飯。

    後來我搪塞說:“等一段時間吧,我們反正在一起工作了,這種機會總是很多的。

    ” 我嚴格遵守八小時工作制,隻要到了下班時間就離開,每天上班都準時到達。

    黃科長高興了:“小甯同志啊,你是一個很好的同志,工作麼可以松弛一些。

    那也不是一天幹得完的喲。

    ”我心裡覺得好笑:上班這麼久了,連我自己都不明白在幹些什麼。

    不過最重要的是——我在上班。

    我偶爾記起自己正置身于一個叫“營養協會”的單位。

    我真的有點感激眼前的這個黃科長,感激這間辦公室。

     一天中午,一個小夥子突然來到了小冷的辦公室。

    他們高一聲低一聲說着。

    過了一會兒,正屋的門“砰”地一下打開,黃科長出來了。

    他站在棗樹下,拤着腰注視那個耳房。

    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後來,小冷就在黃科長的注視下把小夥子送走了。

    我發現小夥子見了黃科長竟連一聲招呼都沒打。

    那個小夥子很瘦,左邊的眼睛好像有點斜。

     小冷送走那個小夥子,返回時,黃科長闆着臉:“工作時間,不能随便會客。

    ” 小冷丢下一句:“反正又不是别人。

    ” 黃科長語調僵硬:“誰也不行,這是制度。

    ” 小冷反身回屋,“砰”一下關了門。

    我感到一陣快意。

    那個黃科長大概要氣壞了。

    誰知黃科長站在原地,撓了撓頭發就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這一天,小冷瞅一個機會溜到我屋裡,說:“那老東西管得太細了,什麼都想管……好像這還嫌不夠似的。

    我弟弟來一趟他都不高興……” 原來那個小夥子是她的弟弟。

     接着她又聊起了自己的家庭:父母都是老工人,他們在一個街道小廠,退休前好幾年就下崗了。

    弟弟初中畢業,沒工作,整天跟一幫哥們在街道上混。

    他們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就要靠小冷了。

    這使我明白了她為什麼要那麼依賴黃科長。

    我問:“黃科長從哪裡來那麼多錢?” “你說他呀,”她的兩隻隔開很遠的大圓眼瞪得更大,“你還不知道他呀!這人可有本事了,他掙錢還不容易!除了有離休的錢,‘營養協會’搞來的錢都是他的。

    隻要打個電話,一筆贊助就來了。

    ” 我不明白。

     小冷“啧啧”幾聲:“還有好處費呢。

    他是老資格了,認識的人又多。

    他常常幫那些來城裡包工的建築隊把一座樓包下來,人家還不是給他大筆好處費!” 停了一會兒小冷又說:“我弟弟,還有爸爸媽媽,都知道我們辦公室新來了一位老師兒,我整天回去誇你呢。

    ” “謝謝。

    ” “俺家裡的人都想見見你呢,我告訴他們:新來的老師兒學問可大了,什麼字都識。

    ” 我說這是過獎了,那天不是有一個字不識嗎?小冷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了,難得有這份天真。

     “老師兒,真的,到俺家去玩吧,俺爸俺媽俺弟都喜歡你哩。

    ” 我覺得這就有點誇張了。

    他們沒有見過我,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我應付說:“好,有時間我一定去看他們。

    ” 上班的日子久了我才漸漸發現:那種嚴格執行上下班時間的刻闆勁兒真是可笑。

    因為這裡的三個除我而外,其餘的兩個都自由自在,完全像過一種家庭生活。

    做飯、吃飯、采購、會友、出去玩,再不就湊到一塊兒閑聊。

    “營養”屬于保健範疇,所以我發現黃科長要時常出去搞一點保健按摩之類。

    當然,他有一個最好的護理員,那就是小冷。

    黃科長偶爾也不再避諱護理過程——小冷有時給他按摩,一按就是一個多小時,旁邊挂着大幅針灸穴位圖。

    小冷圓圓的兩眼瞪得發藍,一邊瞅着那些穴位圖一邊在黃科長身上按着。

    黃科長發出滿意的“嗯嗯”聲:“嗯,好,那是一塊病啦。

    ”小冷埋怨說:“哪有這麼多病!”一按到敏感部位,黃科長嫌癢,就“嗤嗤”笑。

    閑下來小冷問我:“也給你按按吧,老師兒?” 我連忙擺手謝絕。

    黃科長閉着眼睛仰靠在躺椅上:“讓她試試麼,手勁很大。

    ” 離下班一個多小時小冷就開始做飯了,院裡冒出一股股奇怪的香味。

    我知道這是在做“藥膳”。

    黃科長有許多關于養生方面的書,上面介紹了多種“藥膳”的做法。

    什麼桂圓鴿湯、烏米糕,都是黃科長津津樂道的東西。

    隻要一有小冷做飯的香味,他就會被引誘出門,在棗樹下伸伸懶腰,打一通太極拳。

    有時候他到小冷的廚房那兒耽擱一會兒,有時幹脆就到我的辦公室裡來。

    我們的談話也常常圍繞“藥膳”。

    黃科長不愧是營養協會的頭兒,懂得真不少。

    不過聽長了又令人懷疑:在他嘴裡似乎什麼都是極有營養的東西——要害是怎樣使用,何時使用。

    他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 “治病不能靠藥,要靠藥膳,這就是把食補和藥補結合起來。

    ” 我想這話雖有些片面,但總會有些道理的。

     “你知道鲇魚嗎?” 我說知道。

     “鲇魚具有高度營養啊,”他語重心長地說,“鲇魚不但價錢便宜,營養價值也出奇地高。

    它能治心髒病、重聽、耳鳴,還能治療貧血。

    ”說着又壓低了聲音,“我向你介紹一種強精效果的處理方法……”